第5章 一件小事(2 / 3)

我記得他們那時候已經有了孩子,我那嫂子自然是要在家帶孩子的,有時候也要來我家串門。看到家裏人都忙著,就和我說話。無非就是問我學習怎麼樣,第幾名,學習吃力嗎之類的無關痛癢的話。我聽她說她那時候在初中學習還是可以的,隻是沒能上高中有些遺憾,隻是現在還會看點書,希望我能給買到,我當然是答應的。我也會停下來一會幫幫她抱孩子,替她哄孩子,也聽聽她給我們家人講講外麵的世界——我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像一棵愚笨的樹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離開這片羈絆我的土地,我不能想象她見到的世界,隻是讚歎他們這幾年在外麵見識可真不少,我也想著什麼時候能走出去看一看。

他一個人在外麵一個人總是忙不來的,我這嫂子自然不能在家太久,於是把還需要哺乳的孩子放到家裏爹娘給養著她也要回去繼續忙著,大家都這樣的,沒有人會責怪。

也許要是沒什麼意外發生,很多人會忽略這樣原本平常的日子,他們也會一直這樣忙碌著直到有一天才會回憶起這樣的日子。可惜的是回頭時你想要的那些平淡美好的日子明天以後就都不在了。

不幸的終於要來了,對於一個家庭的暴風雨來臨前卻沒有任何的征兆,這真的是不太公平了。這一年剛過沒多久就從外麵傳來了壞消息。那一天我那嫂子本來在店門口站著好好的,旁邊路人描述說她突然就倒下了還不停的抽搐口吐白沫,嚇跑了來店裏的顧客和那個路人。等送到醫院裏做完檢查才被告之她已是腦瘤晚期了,醫生建議是需要馬上動手術,要不然人會挺不過去的。他們家自然是沒有人得過這要命的大病,家裏人收到消息後連夜翻出自家的家底,第二天就急忙坐上了長途汽車把錢送到了醫院裏的繳費口後他們長舒一口氣,以為能用這些錢給她買一張免死金牌。手術完不久後醫生疲憊的說她終於醒過來了,離開前,醫生特別的把我這哥哥拉到一旁,告訴他這位病人已經是腦瘤晚期了,瘤子還是惡性的,那麼大的摘除費了不少功夫,當然還是會長的,希望他們能做好長期的思想準備,情緒不要太激動,或者最壞的打算吧。他聽到這消息臉都變色了,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人怎麼突然會變這樣了,慢慢的他才逐漸平靜了心情,向自己的父母和她的家人說人已經好了,就是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大家暫時可以放心了,他們對這些話也都沒有疑慮,因為錢已經交到醫院裏去了,醫生會救她。他們家那時候自然是沒有人了,我正好也要找一個安靜的地學習,於是那麼大的院子裏就隻有我一個人在住著,和幾頭羊,幾隻雞,和一條狗,我那時候雖然不怎麼害怕,但心裏還是希望這樣的事情能趕快過去,好好的生活為什麼這樣呢。但這樣的事情祈禱也是徒勞的,他們家人沒幾天又從那個城市裏慌慌張張的回來,向親戚們鄰居們借了些錢,又慌慌忙忙的走了,我依然是住在他們家裏幫他們看家,緊張的學習著,考試已經沒有多少天了,我也沒能關心他們或者僅僅是問一句。等到我從縣城裏考完回來,終於是聽到了一些消息,前些日子他們又回來借錢了,那老兩口從來沒有那麼低聲下氣的求過人,因為這個兒媳婦的病,他們操碎了心,夜裏都會偷偷的流淚,但不敢出聲。他們把借的錢都一一仔細的寫在一個賬本上,什麼時候借的,借多少,也說不會借第三次的,而且肯定會把借的都還了的。沒有人懷疑他們的話。

他們沒有借第三次,這個家庭為這場病已經透支到了極限。他已經聽從家裏的意見提出離婚了,她娘家過來大鬧,自此親家變成路人。他本來是不想離婚的,可是家裏人知道這樣的病花錢就是個無底洞,而且她不會好過來的,不如趕緊離了吧,趕緊結束這樣的痛苦。最終是兩家打了架也沒能阻止這樣的事發生——雙方都同意離婚了,孩子男方要留下,嫁妝什麼的隨便女方拉走。

那天我看著那些嫁妝從屋裏搬走的時候,來拉東西的人兩邊都不想得罪,都沉默不說話,她家人說拉哪個他們就搬上車。我想著他們小聲說了不但是人不能走回頭路,連嫁妝也是這樣的話,也是連連歎氣,說命苦的人,就是命。這也是人生吧,人不行了,也沒有什麼支撐,生活也沒有了。

她匆忙離開他們家後我就沒再見過我那嫂子了,她自此再也能沒回過這個家,也從未在村裏露過麵。在農村裏離婚的兩家勢必是要結仇的,終生都不會來往了,下一代想必也是如此,時刻被教育著,即便是碰到也要互相不認識。這兩極的轉換,是赤道的炙熱與南極的酷寒一樣吧,這也是人情冷暖嗎,或許這樣的隻有經曆人內心能感受到,我不能想象。經過這一次的事故,他們家裏自然是元氣大傷,好在家裏人還能一起努力,省吃儉用,更加勤奮的去工作,慢慢的把那些賬都還上了,又有了一點家的樣子,媒人又歡天喜地給他在鄰村找了個媳婦,得了不少的喜錢。那個人也是個二婚還帶著個孩子,結婚前他們家特意要求去體檢,都沒有什麼大毛病,才放心的簡單辦了個婚禮,登記,就此又重新組成了一個四口之家,以後生活終於是平淡了,像每一個普通的人家一樣吵吵鬧鬧的一直生活著,我依然還是像一個小兄弟一樣,在他們家自由的穿梭,向著另一個人喊嫂子,陪他們的孩子們嘻戲玩耍,日子恢複了平常,所有的不開心像從未有過的那樣。熬過漫漫長夜淒慘的雨的人,見到白日裏溫暖的陽光,善良的人都會選擇把昨夜被雨水打濕的寒冷遺忘。隻是我偶爾還會想起我那嫂子過的怎麼樣了。村裏人說她又動了兩次手術,還化療了,那個可怕的病終於是穩定了。家裏人在外省暗暗地給她尋個人家,隻是人有些傻,也許是個弱智兒吧,兩家都滿意,或許雙方互相隱瞞後這樣的親事終於是成了。這也是要辦個婚禮的,她此就在那生活了,成了這裏的外人,當著他家的麵任何人絕對不會談起。

我當然是沒有想到會再次看到她,更不會想象看到她時會是什麼樣子。那一次去外省參加同學的婚禮,那個寒冷的清晨我在迎親的婚車上坐著按照規矩圍著村子繞,在每一個路口拐彎處歡樂我都要和幾個開心的人走下來放二踢腳,為新人開道鳴響。天亮時走到一處路口,我看到一個人坐著輪椅在一個人家的大門前,大門關著好像並不歡迎我們這些熱鬧的人,因為那個人明顯的是很不開心的在那坐著。隻是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緊張的撲通撲通的亂跳了起來,真的像我小時候做錯了事被發現一樣。我故意的往那走了走,並不想去理會這樣的人。但我的雙腳移動著時雙眼落在那個人身上,我竟然猛的一顫,就是那個人——那個原來是我喊過嫂子的人啊,她竟然呆坐在那裏。我知道她的遭遇,於是突然覺得很多人都對不起她,命運也對她太過不公平了,過山車似的生命現在就要一直在走向穀底。我從未想過會再見到她,她成了這個模樣了,也和從前一點關係也沒有了。見到她我真的是頓時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隻是她似乎一直都是那樣冷眼旁觀著。歡樂的心情一下子沒有了,那時候心裏真的好想喊一聲嫂子啊,嫂子啊,你真的嫁到了這啊,再次娶你的那個人是個傻子嗎?你不是曾經說要我買書嗎?你要什麼樣的啊,你還沒有告訴過我。可是我不能喊她了,她絕不再是嫂子了,她是一個外人,她不能理我,我也不能向她說話了。我看到她也許是因為接受化療剃了頭發,腦袋似乎變很大,眼睛不再是那樣明亮,那時候多漂亮啊,配上一頭烏黑長發,我還能想起她十六七歲的樣子呢!她也許人生才剛開始春天,沒想到這麼快人生的樹就要枯死了。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這些事情她的人生我不敢想會多麼的好,但一定不會是這樣讓人傷心的。我看著她的時候她依然是毫無表情的坐著,她已經站不起來了嗎?她也知道不能理我,而我也是無能為力的吧?她也不理會旁邊人的閑話,眼睛看到我,又看到婚車裏在撒錢的新娘,又看到一個個二踢腳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騰空而起在空中爆裂而又落下來的粉碎的空殼,那破碎的聲響似乎劃破更多的是她的生活。歡樂的人群都不會在意多麼失意的一個年輕人無助的坐在輪椅上在看這個正在熱鬧的世界。她坐在那一個輪椅上始終什麼也沒有說——沒有讚歎,也沒有謾罵,更沒有問候,當年婚車裏也曾有過她的身影,她看到這樣熱鬧的場景會更傷心嗎?我不能知道了,我在歡樂的人群中擁擠著,我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的。我沒有回頭從此就永遠的離開了她。我那時從相片中的一群陌生人中能分辨他們倆,她一定也能在這樣多的陌生人中間一眼就能看著原本熟悉的我吧,也許我的到來也是意外,是不應該,她看到我的那天應該是不會高興的,看到我對她甚至是折磨,往昔的苦痛日子一定會再次重現,我慢慢的懂的什麼是生活。而我雖然已經不再是小孩了,我長大了,卻仍然做不了什麼。我過去隻是幫她照看過孩子,答應過會幫她買本書,隻是可憐孩子隻在她懷中不到一年她就不能抱了,她也許再也不能見到了吧,還有她說要買的書,我不會知道是什麼,也不可能幫她買到了。看到她讓我吃驚的是她竟然在一個寒冷的天氣光著頭不戴帽子遮掩,頭頂上隻有一些紗布纏繞著,她也隻是坐在那,那雙原本美麗的眼睛似乎對未來無望了,呆呆的不知道在望向哪,我多同情她呀,我很同情她,但畢竟我也是不得已的,我不能問候了,那假麵的對白,一定會讓經曆人生風雨的人嘲笑的。但我始終是不能釋懷,那天在同學的宴席上喝酒喝到流淚,我想著我要是沒走那幾步沒看到她今天可能不會那麼傷心吧,她已經是陌生人了,我以後也不可能為一個陌生的人這樣了,她不是親人。可是這是為什麼呢?我在廁所裏邊吐邊流淚,不想說話——這就是她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