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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龍興鎮,雲裏霧裏,渺小得仿佛一巴掌就能全部將它握進手心中。
它靠近鼎陽市,四周都有小溪環繞。溪水總是清澈見底,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偶爾還會看到有飲料瓶子從上遊緩緩流下來,然後便會堵在由石子堆積成的罅隙間。
奶奶說,那是臨邊鼎陽市的孩子們隨手丟在河裏造成的;奶奶說,要聽從黨的方針,將環保進行到底;奶奶說,雲外啊,一定要做聽從黨指揮的優秀少年。
於是,我每天放學後都會跟隨著奶奶沿著院門前的小溪行走。一邊望著漸漸西下的夕陽,一邊順手撿起小溪中沿路停歇的飲料瓶。
餘暉中的小溪泛著橙紅色的微光,有時候會不小心地刺進我的眼底。我條件反射地緊閉起眼睛,當再次睜開的時候,便看見了一個少年的笑臉。
少年的名字,叫做蘇啟陽。
看見他的我,笑容變得更加燦爛起來。我將手中剛剛撿起的四隻瓶子全部遞給他:“呐,給你。”
他笑著接過,然後將那四隻瓶子全部裝進了他帶來的布袋子裏。
我習慣性地走到他的另一側,扯過他手中的布袋子。我們一人扯一邊,一起沿著溪水邊行走,而奶奶則走在我們前麵。有時候,看到奶奶的布袋變得很鼓,我就會跑過去,從奶奶的布袋子裏拿出幾隻瓶子裝到我和蘇啟陽的袋子裏。每當這個時候,走在我們前方的奶奶總會很欣慰地仰起頭,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默生啊,看見沒,你們的雲外長大了,懂事了,知道給我減輕負擔了呀。
奶奶的聲音越來越沙啞了,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彎曲下來。
奶奶是個老紅軍,還記得她剛剛退伍的時候,我才五歲。那時候,奶奶總會在家裏的大院子中鍛煉身體,我也總會從家裏搬出小板凳坐在角落望著奶奶。奶奶累了,就坐到我的身邊,給我講她參加過的各種各樣的戰役和那些對我來說很久遠的曆史。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和奶奶居住在一起,因為我的爸爸媽媽都是英雄,都是烈士。
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南方的城鎮發洪水,爸爸在連續救了十一名落水兒童之後由於體力透支被洪水衝跑,當第二天被救上來的時候,爸爸的屍體都已經被泡得不像樣子,可是手臂卻還一直保持著托舉的姿勢。我的媽媽,也在那一年,為了救一名落水老人,不顧其他人的勸說毅然地跳下水救出了老人,可是自己卻永遠地被卷進了旋渦之中。
這些故事,都是後來奶奶講給我的。奶奶講這些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睛分外的明亮,我以為奶奶會哭出來,可是奶奶並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雲外啊,你是英雄的女兒,將來你也一定要做一個像你父母那樣英勇善良的人。
奶奶說這句話的時候,字句鏗鏘,眼神篤定。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長大後也要做一個大英雄。哪裏有困難,哪裏需要我去幫助,我就會自告奮勇地“投身革命”。
而蘇啟陽就是我要幫助的對象之一。
他家和我家是鄰居,更確切地說我們是生活在一個院子裏。他的爸爸癱瘓在床,媽媽跟著一個城裏男人跑了,整個家的生活擔子全部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奶奶在我麵前總會誇讚蘇啟陽,說他是個男子漢,將來一定有出息。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麼樣看到蘇啟陽的將來的。我隻知道,蘇啟陽每天早上都會起得很早去後山砍柴。當我從睡夢中醒來後,就會看見他端著做好的飯菜送到他的父親麵前,一口一口喂父親吃。上學的時候,蘇啟陽偶爾會因為在課堂上打瞌睡被老師拉出去罰站,可是他的成績卻永遠是全年級的第一名。中午的時候,他總是匆匆吃完飯就背著早上砍好的柴去市集上賣。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起夜去上廁所,就會看見他屋裏的台燈依然亮著,我知道,他一定在努力地補上因為上課打瞌睡和被老師拉出去罰站而落下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