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二樓,對著煙柳河的那個窗子今日一直關閉著。常在這裏生活的人不免有些驚訝的抬起頭看看樓上,不解的低頭,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許多人並不知道那裏便是花滿樓頭牌縈煙姑娘的住所,但知道那扇窗子除了冬日的夜裏,是常年開著的。
若趕上好的天氣,如微微細雨飄過或是月明之夜,夜深的厲害之時,窗子裏便會傳出嫋嫋的聲音,如同某種樂器彈奏的。
縈煙隻覺得身形沉重的猶如壓了一塊巨木,眼皮也仿佛被什麼粘合在一起,若不是越來越沉重的呼吸和黑暗,她甚至寧願放棄醒來了。
可畢竟還是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與自己近在咫尺的粉白的臉,於是眼皮,又慢慢的合上了。多少次,她祈禱自己醒來,已經離開了這個煙花之地,離開了這個帶給她無限痛苦的地方,然而現實,總那麼殘忍。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總算醒了,你若是再睡下去,我可怎麼活啊!”
老鴇的聲音傳來,在她原本安靜的耳朵邊仿佛是墳地裏烏鴉的叫聲,煩躁又尖銳。縈煙不禁皺了皺眉頭。
“媽媽,我還沒死呢?您哭什麼?”
她疲憊得發出一些沙啞的聲音,頭沉的厲害,身體也仿佛軟軟的棉花。她想是著了風寒吧,才想起泡著的冷水。
“我,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你從小就跟著我,我們親如母女,你看看你這一病,我不知道花出去多少銀子呢!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京城裏最有名的名醫!再看看這樓裏,自你不上台,不知損失了多少!”
老鴇說著說著,已經開始算賬了。縈煙在心底微微得歎了口氣,伸著手從枕邊摸出個小小的精細囊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擺了擺手,別過了頭。
老鴇看到銀子,撅著嘴,扭了扭水桶一樣的腰,又說了些寡淡的話,才喜滋滋得抱著銀子出去了。這一夜,縈煙的那隻小小袋子,也被賣了三百兩的高價,有錢人家的人,得了她的一件物件兒,也要看上幾天的。
然而縈煙的眼裏,終究還是滲出些淚水來了。她自三歲開始學舞,老鴇幾乎每一筆錢都算在她的身上,且為了身形,從小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挨打受凍的,也是常事。病了、累了,從沒有人問過,委屈了,流淚了,也隻有往自己肚裏吞。
熬了九年,在這花滿樓裏和她一起進來的姑娘,受不了那跳舞的苦,一個個的,都成了老鴇賺錢的工具,早早的把身子給了那些肮髒的男人。她卻苦苦得守著這個身子,為了它不知受了多少罪,隻求哪天贖身出去,好好過個普通姑娘的日子。
可如今,不明不白的,竟然,連人都沒有看清楚,便,便失卻了!
“縈煙,你看還是媽媽疼你吧,藥都給你親自端來。你快喝下去,好起來罷。再這樣睡著,我可承受不起!”
老鴇端著藥碗從門外進來,仍舊是那個聲音。縈煙冷笑,緩緩的爬起來,接過藥喝下去,躺在床上裝作睡去了。
她知道,她在這裏躺一天,老鴇就少賺一些錢,明天,她就是爬,也得爬起來去跳舞。甚至從此,她恐怕連身子,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