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曾有你的森林

——也許未來某天,在被風雪卷襲的大雪裏麵會發現那白sè中的一點螢火,人活著就代表著不斷的失去,而他失去的,就是記憶。即便如此,也希望還能再次出現在那個夏天,充滿蟲鳴聲的森林,然後,遇見她。

帝魘王國的夏天其實才剛剛來到,隻不過初夏似乎比較習慣這裏,也對這裏比較親切,在名為澤卡的小鎮上,背靠著樹林,那成片的脆sè便會灑向大地。

工人們把最後一塊磚堆砌好,然後拍了拍身上的土,和nǎinǎi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月鴉看著這一切,他的記憶就像是暗啞的風,不知道何時從哪個角落縫隙中悄悄鑽走了,慢慢拉開了他和風的距離,他什麼也記不起來了,甚至記不起腳下點著零星碎花的草坪自己是什麼時候踏上來的。

月鴉的nǎinǎi就像是住在幽暗古堡裏的女巫,不知為何,她也是月鴉唯一記住的人。渾身包裹著黑紫sè的長袍,當她走近月鴉的時候才會摘掉頭上的鬥篷帽子,露出她那張像是菊花般皺皺巴巴的臉。她說“鴉,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

就像是關於一個城堡的憂鬱夢境,家這個字對於月鴉來說太過陌生了,沉重的心,猶豫的神情,還有糾結的靈。困在這座城堡裏的他,每天都會捧著迷茫原地旋轉,轉的累了,便會停下來歇息歇息,接著就記不清自己在分秒之前曾經旋轉過。

他似乎還記得nǎinǎi曾許多次像這樣接近自己,然後摘掉帽子,對自己說“鴉,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一次,還是兩次呢?鴉的眉頭蹙了蹙,琥珀sè的眼瞳倒映著nǎinǎi身上那黑紫sè的長袍。

nǎinǎi笑了笑,那張蒼老的臉突然綻放開了,所有的皺紋都向後拉扯著,伸出那隻隻有四根手指的繭厚手指,輕輕撫了撫蓋住月鴉右眼的細碎劉海。就像是被絞碎的肉餡,這一季凋落的杏sè夏光shè到了他右眼的傷疤上,像蜜糖一樣灑在他的額角,落下幾縷發絲遮擋住的黑影,原本清秀jīng致的麵孔多了份猙獰與缺憾。

她說“鴉,你還記得這個傷疤麼?”像是在詢問,其實是在歎氣。

夏天的風裹著一股果香味,這也是這個澤卡小鎮特有的味道,果香和果酒的醇厚味道,月鴉兩鬢旁的長發飄了飄,接著又懶懶地耷拉了下來。琥珀sè的渙散瞳孔突然又凝聚出了一點光芒,慌張地舉出自己的手,撫摸著nǎinǎi渾濁的老眼中映出的地方,軟軟的,折合著一些靜脈血管的紋路,原來,我的右眼是看不見東西的,右眼上原來是一塊疤痕,我知道麼?還是現在才知道呢?月鴉這麼驚奇著。

nǎinǎi轉頭進屋去忙了,當然她沒有忘記把鬥篷上的帽子重新戴上,顫顫巍巍。少年心裏的迷茫與寂寞吞噬了一個又一個白天和黑夜,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從哪來,經過了幾個城市的黃昏,又眠了幾個村鎮的黑夜,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誤,但錯誤可不是為了別人改過來的,而是為了自己。索xìng不管,直接躺倒在地,眼皮越來越重,能看見的天空越來越窄,眯眯地掃著蔚藍上飄著的糯糯的雲,沉沉睡了過去······

“王,是您麼?我的王,您終於來找我了···”

月光的皎然,夜風的落寞,月鴉心裏傳來了如同歌詠的聲線,但一切都是水中月,碰一下就碎了。略顯漆黑的夜空,掛著半個月盤。飛蕩著的螢火蟲點燃了草叢,和少年近前空氣的寂寥。

誰?是誰在說話?

“我的王,您來見我了···”

天堂,如果會有聲音,那此刻在少年耳邊回蕩的便是,從那黑暗的森林中發出,卷著幾縷青草的香氣,隱隱約約。

“王,您想要記起我麼?我在最深見不得光的森林深處,您想要記起您是誰麼?我的王···”

沙——

卷落草葉上匍匐的一隻瓢蟲,黑sè夜染滿螢火蟲光芒的rì子裏,少年單薄的白sè衣衫被夜風吹得輕抖,沒有再去顧慮什麼,隻是知道,自己想要找回的是什麼,也明白,那東西對自己有多麼重要,就這樣沒有過去地活著很可怕。

凝望著月鴉漸隱在森林中的白sè身影,穿著紫黑袍的老巫師nǎinǎi站在磚石鋪砌成的台階上。

唳——

破啼的夏詠鳥拍打著翅膀,飛過星河漸染的分割夜空。

“鴉,你的夢要醒來了麼···”

跳過綠與碧的草葉,枝幹劃破了少年的衣衫,白淨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之中,伴著風聲從耳邊呼嘯,風灌進少年滿布著缺口的白sè衣衫中,充漲著,奔跑的少年就仿佛一頭白sè的巨獸,呲著毛發,在森林裏狂奔。風吹著如花般破碎的記憶流年,奔跑著的月鴉驚奇了一片一片蟲與飛禽,腳踏著森林裏暗影與月sè的光玉,他感覺自己在接近著什麼,感覺自己在回到某處。像是輪回了幾個世紀的秘密,被埋藏在土裏,此刻,他正用盡全力將它們刨出來,不斷地奔跑,不斷地帶起飛濺的泥土花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