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 禍(1 / 3)

廣播體操現在開始:“第一節——伸展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清晨,全校師生集中在前操場做廣播體操。

校外傳來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這時場上有人在說:“造反派來啦!”隨後同學們開始騷動起來。

“嘣,嘣……”有人在轟校門,緊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砸窗玻璃的聲音,隨即便有大批的紅衛兵像黃蜂一樣從大成殿兩側湧進操場……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們的校長、教導主任,以及另外兩位老師已被人從行列中揪了出去。

怪了,怎麼本校也有老師參與其中呢?無需多想,這肯定是一次早就串通好的裏應外合的革命行動。

在他們的吆喝聲中,五位老師被扠上了台。講台不大,是一個離地麵不到一米高的長方型台子。造反派將老師們拉成一排,他們腳下還沒站穩就被小將們連搡帶踢地摁跪在地上。這時,看上去像個頭頭的人物跳上講台。此人看起來並無凶像,而是一副斯文的樣子,體型單薄,身材高挑,白淨淨的臉上架著一副白框子眼鏡,身著黃裝,挎著黃包,若不是出現在這種場合,大家會以為他是個新征的文藝兵。可是,這位貌似文雅的書生卻不能張口。隻見他左手扠腰,右手抓著一隻黑鐵皮喇叭大聲地喊叫道:“同學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一切魔鬼通通都會被消滅’。這一天終於到來啦!剛才我高興地看到有三位老師也加入到我們的革命行動中,我希望以後會有更多人能踴躍地站出來配合我們,合力將這所被孔老二的徒子徒孫盤踞了千年的文化殿堂徹底摧毀,將他的‘龜孫子’、‘末末腳’、‘吊吊灰’統統挖掘出來打倒在地,再在他們身上踩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這時台下響起稀疏掌聲。我伸頭看去,拍手的都是他們的“戰友”。

接著他又狂喊道:“我看到下麵有人在嘀嘀咕咕地議論,是不是在同情他們呢?有種的就站出來跟我們辯論,別躲在陰暗旮旯裏講鬼話。我看這些人是受到封建資產階級思想毒害太深。大家幹脆點,要革命的就留下來,不革命的就滾他M蛋。”

“啪啪啪……”他們的人又在鼓掌。

最近常聽人講,說外地學校的紅衛兵已在揪鬥老師和走資派。還有一批從南京、揚州過來的紅衛兵在我縣中學和師範學校裏串聯。所謂串聯,其實就是煽動紅衛兵起來造反。沒想到這不僅是真的,而且來得這麼快。

大概他是受到掌聲的刺激,下麵的話就更起勁了:

“同學們,下麵我就把首批揪出來的幾個混蛋所犯的罪行跟大家簡單地講一下。

“倉澤!你們的大校長。他是整個教育係統中有名的封建文化學術權威,是‘孔老二’和‘孟老三’的忠實信徒。用他的話講:‘畢生經曆都用在這對哥們身上。’此人大地主家庭出身,從小就喜歡儒家人的那些破爛事。據說,他在大學裏的畢業論文題就是《為什麼孟子常去孔子家裏吃飯》。”

話音剛落,台下就有人笑出聲來,我轉身看去,笑聲是從後麵發出的。

這位老兄講的太離譜了,畢竟孔孟二老之間相隔了百年。也不知道他是在拿兩位聖賢開涮呢,還是根本就不了解孔孟。本校老師心裏非常清楚這位的無知,隻是不敢笑。然而覆釜師範學院來我校實習的老師並不害怕,因為他們現在還算是學生,馬上也會回到母校去鬧革命,因此他們沒有任何顧忌地笑了起來。

“誰在笑?誰在笑?”一位帽子後麵露出兩條小辨子的女將喊道,“笑的人都給我站到前麵來。我倒要看看你們的革命思想覺悟跑到哪裏去了?你們的立場站在哪一邊?”

實習老師們沒有被她嚇住。相反,笑聲更大了。

那位“博學”的老兄卻沒意識到自己的無知。還在一個勁兒地往下扯:“不僅如此,除了這兩位,他還把‘蘇老四’和‘劉老五’的東西也研究的透透的……”

也不知道他講的“蘇老四”和“劉老五”指的是哪家人馬。

這時一位覆師的實習老師踮起腳來臭他:“這樣的校長早該下台。他怎麼會把兩個不同年代的人湊合到一起去呢?而且還寫成畢業論文,實在可笑!”緊接著又問,“喂,你講的蘇老四和劉老五指的誰啊?他們是哪朝哪代的?”

那一位知道自己講錯了,但是他這樣回答道:“就是嘛。姓孔的跟姓孟的怎會走到一起去呢?可見姓倉的學問有限,平時隻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罷了。至於蘇老四和劉老五嘛,這還用問嗎?不就是‘蘇修’(指蘇聯修正主義)跟那個‘劉大鼻子’(指劉少奇主席)嗎!”

實習老師們都在笑,同學們也跟在他們後麵呼呼地傻笑。本校老師不敢明裏樂,隻能抿著嘴偷偷地暗笑。而站在台上的那些老師當中有一位不識時務的,竟然跟著台下人笑了起來。我抬頭看去,是那個廣受同學們喜愛的美術老師花漫。

花老師這一笑無疑給造反派找到了出氣的對象。他立即被他們煽了兩耳光。此刻,我校一位地理老師幸凡跳出來幫那位“高才”解圍。他對著師生們大聲地訓斥道:“你們都給我靜下來,這種樣子成何體統?你們就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們的紅衛兵小將嗎?對待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所發起的無產階級文化大G命嗎?”

好厲害,大帽子扣下來了。緊接著他又說:“剛才範兵小將隻是用一種幽默語言來諷刺、批判走資派……可你們卻笑成這樣,你們還有一點嚴肅性和覺悟性嗎?”

他的話自相矛盾。既然用幽默的語言去諷刺他人,那麼聽眾笑出聲來不是很正常嗎?

可是那位範兄天生就是一個不會寫“羞恥”二字的人。在這種連白癡也會臉紅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想繼續發表高論。當他再次舉起喇叭時,辛老師湊到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隨即接過他手中的喇叭說道:“範兵小將對校裏的情況不是十分了解,對階級敵人所犯的罪行掌握的也不夠全麵。下麵由我來撕開他們的醜惡嘴臉吧。”

辛老師真狡猾,這種欺人的說法引起下麵一片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