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朝賀之怪劇
是編專指八十三日皇帝而言之也。當袁氏於明令改元之前數日,一般攀龍附鳳之功臣,齊集宮門請訓,是否於是日享受百官朝賀。袁謂改元洪憲,乃實行帝製之第一步,尚未正式即位,至正位時期,擬涓吉於明年一月一號。屆時爾諸臣自當謹施行大禮,此際姑稍從緩。眾俯首稱是。時袁之諸嬪妃亦欲於是日先行使家庭大典,因請於袁。袁仍以諭諸臣之語諭之。諸嬪妃獨梗其議,顧又不敢顯然反對,乃相與密商擬不使袁知,至爾日,擁戴其身登寶座,山呼朝拜,以博袁之歡心。眾韙其說,遂秘密積極進行。然大典籌備處,關於後妃太子公主之禮服,尚未議決。若著便裝跪拜,則殊不雅觀。洪妃亟思得一策,派侍從詣梨園假是項製服一用。於是京師數家劇場,皆為之搜羅一空。部署既定,及期,眾果蜂湧至袁之寢宮。時袁尚鼾眠未醒,諸嬪妃推之起,羅拜地上曰:“請聖駕升殿,受臣妾之朝賀。”袁見眾袍服華美,顧皆古製,非時下裝束,知為假自劇場者,笑而言曰:“卿等如此惡作劇,不啻使吾為登場花麵也。”眾不答,遽擁之行,禦太和殿。群效嵩嶽之三呼萬歲,更進呈祝詞。由憶秦樓高聲宣讀,詞為駢儷之文,矞皇典麗,頌揚得體。篇中尚有數聯警句,名貴可誦。袁樂不可支,因詢是文出自何人手筆。憶秦樓詭詞對曰:“是臣妾所製耳。”袁大加激賞。其實乃楊皙子捉刀也。眾又要求敕賜諸妃名號。袁笑曰:“我固謂卿等何如是亟亟,卻原來挾有交換之條件而來。
今若此吾姑俯如所請,乃一一冊封訖。眾謝恩而退。是役也,袁之諸姬子女,皆與其列,惟不見於夫人及其次子克文。袁頗怏怏不樂雲。
相傳袁氏改用正朔之日,曾設家宴遍享其後妃、太子、公主。席之中央,設有兩座。一以自居,一則虛位以待於夫人。
其餘眷屬皆分坐兩旁陪侍,酒數巡矣,而於夫人獨未列席。袁使人再三敦請之,強而後至。至則麵帶愁容,淚承雙睫。遽向袁厲聲叱曰:“吾袁氏列祖列宗,世受清室深恩,汝妄思踐天子之位,異日何以見祖若宗於九泉之下乎?”袁惡其出語不祥,怒而與之大啟齟齬。且切齒作憤恨狀,疾視於夫人,幾有餉以老拳之勢。於夫人無所畏葸,因反唇相譏曰:“汝欲得吾而甘心耶。吾早知有今日矣。然吾為汝計,汝尚且置祖宗於不顧,更可論區區一糟糠乎?”袁果擬施以野蠻手段,幸諸嬪妃力為調解,始未釀成絕大慘劇。袁第詈罵曰:“畢竟黃臉婆子,不識抬舉也。”是夕,不歡而散。由是袁與夫人,恒罕見其麵。
太子典學問題與改良教育之諭旨袁於前清服宮時,為厲行新學之中堅份子。近以鑒於中外學子,略識幾句愛比西提歐西語,竊取一二自由平等新名詞,即儼然以新學家自命,動輒幹涉政治。一遇國家有重大問題發生,或上書請願,或嚴詞詰質,叫囂龐雜,莫此為甚。袁是以頗不以青年子弟人校肄業為然。祗以時會所趨,又未便遽行飭令停止。自改元洪憲後,因與左右近臣磋商,此後關於全國學校教授法,宜一律大加改良。擬以中學為主,擇東西洋各科學確有裨益者為輔。其餘如盧梭民約論美利堅及法蘭西革命史諸書,概行禁止售賣。至國學之中,以讀經為先。而四子書中,當去孟子一書。蓋以其中所言,頗與今世革命家所持之宗旨相合,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及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寇仇等語,尤為悖逆不道。子弟讀之,有壞心術。今後將改四子書為三子書。嚴飭各學校一律祗遵。近臣以礙難辦是慮。袁曰:“無妨。吾將手訂規則,先為吾諸子典學之程序,使其敬謹遵行,為天下先。更垂為祖訓。如是,誰敢違吾旨乎?
“近臣唯唯稱是。袁乃手書朱諭一紙,交克定及其諸子。諭中大旨,略謂:“曆代青宮,皆有典學之禮。讀書程序,總莫能出乎聖經賢傳範圍之外前略,現當新學膨脹時代,莘莘學子,鹹趨於此途。視昔時典章文物,幾若贅旒,甚或鄙為迂拘陳腐,投之濁汙溲溺,何可勝言。夫新學具有本原,苟學有心得,則於吾國前途,多所裨益,無如學者棄其****而襲其皮毛,自謂醉心歐化,遂爾睥睨前型。始則為法理之上空談,繼即為政治之上幹預。跡其生平行事,嚐抱無父無君之思想,推原厥故,皆此離經叛道階之厲也中略。汝今居青宮之位,從前所習,悉偏重於新學一途,茲當以身作則。於三子書中,悉心研究,務使體先聖立言之苦心,為一己效法之地步。果有一得,則將來治國平天下之道,端在乎是。慎勿以為老生常談,而漠視之也。所有厘訂課程,審定書籍,俟予正位後,當諭飭施行。並令汝弟及諸子永資遵守”雲雲。按此項諭旨,未見明文,外間無從知悉。故於此泚筆記之。
家庭大鬧革命兩則
袁世彤者,為項城之從弟。前清時,曾以道員分發湖南聽鼓。為人性極憨直,夙以效忠於清室,為唯一之宗旨。彼素不直乃兄之行為,嚐謂其有不臣之誌。以故斷絕往還,且音信不通焉。及袁為民國總統,世彤聞之,忿然曰:“清廷不德,其失國,宜也。然吾兄豺狼,安可得誌?今若此,是以暴易暴耳。
“於是致書袁氏,痛詆不遺餘力。袁置之不答。洎改元洪憲後,世彤曾由項城原籍奔赴京師,謁袁曰:“吾固謂兄必有今日,果不出吾所料。然吾兄亦知吾袁氏世受國恩乎?今間接取而代之,是不臣也。吾今奔走駭汗而來,為最後之忠告,乞兄速取消帝製。不爾者,弟將不承認兄為袁氏子孫矣。”袁惡其出語無狀,斥之退。世彤岸然出,星夜返裏,變賣其所有財產,大募軍隊,高揭旗幟,自稱討袁軍大統領。又刊發檄文萬紙,分送豫省人士,宣布袁之罪狀二十四大款。篇中警句,有“滿清失德,民黨革命以推翻之;吾兄纂位,同族革命以聲討之”數語。時河南都督為張鎮芳,得是項警報,弗敢過問。亟密電政府,請袁指示辦法。袁閱電,笑謂所親曰:“老六與我鬧家庭革命了,無怪老張束手無策也。然彼既思革命,直叛逆也。我不得再以同族待之。古人所謂大義滅親者,職是故耳。”乃覆電張鎮芳,令其派兵勒令解散。如敢違抗,即按照叛黨例治罪,格殺勿論。張奉諭遂往謁世彤,出電示之。世彤怒而唶曰:“公雖為袁氏椒房親,然終屬外姓,疏也。吾雖為吾兄所吐棄,然終屬同姓,親也,吾兄嫉吾,而特假公手以去吾,是為借刀殺人之毒計。公奈何為彼利用乎?”張鎮芳曰:“君言具有至理。雖然,仆有守土之責。君胡必於吾管轄之境內稱兵,而使吾左右做人難哉?”世彤悟其微旨。越日,即率其所募軍士數百人竄入陝境。而張竟以世彤自知難與力敵,遁而至他地之詭詞報告袁矣。旋袁聞世彤揭竿秦中,竟指為狼匪。使陝督陸建章派兵痛剿之。世彤為陸所獲,陸不暇訊詰,亟殺之以滅口,蓋遵袁氏之密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