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使文學沉痛和思索
——評趙瑜等著報告文學新作《王家嶺的訴說》
李炳銀
如今,因為地球環境生態損害嚴重,導致全球氣候異常,如地震、火山爆發、森林大火、水災、颶風、幹旱、泥石流等各種自然災害頻發,給人類帶來了很多災難和痛苦;而人類自己又因為利益、政治、文化、宗教等的激烈紛爭,導致了戰爭、搶奪及災禍的不斷出現。天作孽猶可忍,人作孽不可容。不知這到底是自然的規律,還是人的本性使然。更不知道這樣的局麵可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一
“這是一起造成38人死亡、115人受傷的極其嚴重的責任事故”。這是一部直赴災難現場,用事件的真實追蹤描述還原災難的內情文學報告,是超越了新聞報道的直觀表層描述之後的事實和理性思考與追問。
2010年3月8日,國有在建山西王家嶺煤礦發生嚴重透水事故。當時井下有261名礦工在地下作業,透水發生後,有108名礦工僥幸逃生,餘下的153人被困地層深處,命垂一線。後雖經全力營救,有115人存活升井,38人死亡。國務院派出的事故聯合調查組,在經過認真仔細的調查分析後認定:“這是一起造成了38人死亡、115人受傷的極其嚴重的責任事故。”在人們揪心地感受了王家嶺礦難發生後的那些日日夜夜的期待和痛苦之後,看到國務院聯合調查組的這個結論,真是感到氣憤和悲傷。為什麼在今天這樣的社會環境下,人們的生命還會這樣被忽略,被奴役,被金錢所取代?當有人試圖將這樣明顯的悲劇事件用一種輕浮的喜劇表演結束的時候,就更加的令人感到莫名和驚詫。由此看來,對於這樣的重大事件,人們的關注不能夠隨著事故處理的結束而停止,而應該有更加接近真實的了解和認識判斷。
所幸,在礦難發生之後,山西省作家協會,很快就集合組織本省作家趙瑜、順民、駿虎、黃風、玄武五位作家,直赴災難現場,從最近的地方和最真實的對象觀察中探尋與捕捉記錄事件發生的因由和發展過程及結果。在十分艱辛緊張的采訪和伴隨著很多複雜激烈的情緒觀察感受之後,他們用自己的人格和良知,用真實的事實記述,向人們文學地報告了王家嶺重大礦難發生前後的很多真實內情,為人們認識和了解這個對象,在超越新聞的直觀和表層報道之外,提供了非常可貴的真實情況,為這次災難留下了許多追問和思考!所以,這部《王家嶺的訴說》,既是人們真實形象地走進王家嶺礦難的文學地圖,也是作家們在文學地報告和描寫類似題材時的一個很見勇氣、心思、見識、才能的表現。在報告文學麵對重大事件的行動中,也有了一次出色的個性表現。山西的作家,一直有直麵現實的文學傳統和精神,有自己獨立觀察和表現生活的自覺。這樣的例子在趙樹理、馬烽、鄭義、張平、趙瑜等幾代作家的作品中都已經有過很清楚的表現。這一次,又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多年以來,我們曾經出現過不少的重大事件報告。但是,很可惜的是,其中有很多是事件本身立項、設計、施工、完成的進度過程;是依附於新聞宣傳的解說和伴唱;是呆板的記錄和資料堆積,較少作家自己獨特的觀察視覺和獨立的認識把握表現。所以,這樣的作品,因為沒有能夠在重大事件之外實現作家自己的表達目標,就往往成為了描述對象的一個並不很清晰的影子,隨著人們視點的轉移,也就很快被人們所忘記。簡單地希望傍著重大事件獲得成功的心思,在一些人的創作選項中表現明顯。這是對報告文學的偏失理解和操作。報告文學是一種既看中報告對象,更需要主觀選擇把握的創作,任何自我的缺失都會使創作滑向簡單和膚淺,失去了它作為作家獨立創作的意義。
二
“要說礦難,那真是殘酷”。不同的礦難會有不同的殘酷表現。王家嶺礦透水之後,大水將礦工一步步逼上絕路。艱難的求生行動,不幸的死亡和複雜的猜疑等等豐富的內情表達,使人們對於礦難殘酷性的感受更加直接和真切。對於災難接近真實的描述,不是宣揚恐怖,而是借此提醒人們對災難的感受和認識。礦難的本質是悲劇。僥幸的救援成果不能夠改變這樣的本質。對於災難不同的對待態度,可以見出人們各自的立場和認識區別。“王家嶺的訴說”給人們一次礦難的逼真經曆和感受。
每一年,我們國內都要發生大小不同程度的煤礦礦難很多次,總有很多的生命在這樣的災難中損毀,令人不勝浩歎和惋惜!每一次礦難的原因和結局雖然各不相同,但每一次礦難給受難者和民眾心理帶來的毀滅和打擊卻十分的沉重。此前,對這些不同的礦難也都有過一些新聞的報道和追蹤,但是,那些報道大多流於表層,有些隻不過是十分簡單的事後處理消息而已。人們都知道礦難會死人,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可是怎樣個恐怖狀況,人們幾乎很難從這些新聞消息和簡單的事件報告中看到和感受到。
在我的記憶中,趙瑜等五位作家的《王家嶺的訴說》,是第一次通過落難者的真實描述,真實再現了被困在地層深處的不少生命是如何麵對未知的前途,在困厄中表現出無奈、絕望和瘋狂情形的作品。這個報告文學,讓我們真實地走近了礦難的現場,類似於現場地感受和描述了王家嶺礦難中,遭難者的經曆和表現,非常的直觀,非常的嚴酷,非常的氣憤,也非常的遺憾!作家們無法再造真實的場景,我也無法重新組織文字描述當時的情形,不妨綜合引用幾位當事者的述說來了解礦難的情形吧!
正幹著,看見那水流下來了。水衝下來,人站都站不住。我喊潞城家的快跑,一回頭卻看不見他了,我估計可能淹死了。我們扶著風帶往高處跑,最後水很快就漲起來了。沒有辦法,我們隻好將胳膊穿進頭頂的護網裏將自己掉起在水中。就像個蝙蝠一樣。時間一長,胳膊困得不行,有的人掉下去,跟前有人會被拉起來,有好幾位掉下去就再沒有上來。穿的衣服都濕了,怕太重,除了礦燈都扔了。就那麼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地吊著。後來,水還在漲,漲到下巴了,隻有仰起臉來,鼻孔才能露出水麵,後腦勺全泡在水裏。後來,又冷又餓,站在高處的人,有的將煤蓋在身上。有的人吃裝炸藥的紙箱,還有的人竟然吃煤。有的耐不住,順巷道遊泳去探路,結果就沒有全回得來。有的急躁了,說幹脆將設備和自己一起炸掉算了。有人恐懼而痛哭,有人精神崩潰,有人思親而難過,有人遺憾欠人家的錢沒有還,有人悔恨自己將別人帶來挖煤,如今生死不保。有的擔心自己死了,黑礦主不將死訊告訴家裏。還有人根據自己的煤礦經曆,還怕礦主寧願見死不願見活,趁災加害他們。人們在設法自救,但上下音訊不通,情況不明,隻好死馬當著活馬醫。但願這次是個例外,但願能夠活著出去。
“要說礦難,那真是殘酷”。從以上這些很少的述說,人們也許已經感受到一點礦難的殘酷性了。若真的置身地層深處,暗無天日,空氣稀少,食品斷絕,危機不斷,死亡繼續的環境,那對人的理智,情感,意誌、身體將是如何沉重的打擊和傷害啊!所以,在趙瑜等這幾位作家看來,如果不將礦難的殘酷性通過真實的事實表現出來,就不能夠真正地接近和表現礦難。礦難的核心是悲劇,絕不能夠簡單地用救援掩飾了礦難,更不能夠用救援獲得的僥幸成果就大呼“奇跡”,而改變礦難的悲劇性質。這也正是這部報告文學不惜用較大的篇幅通過對當事者的訪問力圖還原礦難原貌的原因了。而且,也正是在這些地方,使其作品和直觀的新聞報道有了區別,同那些隻看重救援而忽略災難內容的作品有了區別。
三
“煤是黑色的”。為了煤,無計其數的生命被災難突然終止了。劇痛曾經被人為的遮掩。在煤礦礦難的麵對中,一個怪圈始終在旋轉。我們難道就一定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十,甚至百倍的生命代價來換取煤炭嗎?礦難是破解不了的魔咒還是人對它的忽略的結果?煤啊!你可以帶來溫暖,難道就不能夠消融人們冰冷的心嗎?
“礦難真是殘酷”,“煤是黑色的”。可惜,礦難在我們國內卻一直是個頻繁高發的災難。每年僅因為煤礦災難事故,就死亡近7000人左右。比如2007年,全球死難礦工共計約8000人,可歎其中的絕大多數是中國人。三十年來最少有15萬礦工犧牲,“死亡礦工的屍骨可築新的長城”。為什麼如此血腥的死亡災難得不到有效的遏製,為什麼中國礦工的生命這樣輕薄,其中的根由不得不去追究。
由於礦難的頻頻發生,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一種發生——救援——調查——處罰處分——再發生這樣的怪圈,好像這就是應對礦難的唯一辦法和手段了。相信也已經有人對這樣的怪圈力求破解,但總是單一的思維是否能夠從根本的地方找到出路呢?
《王家嶺的訴說》,沒有隻在現實的災難麵前停步,作家們在麵對現實的恐怖和麻木時的很多聯係與思考頗為有益。當作者將這些必要的曆史和現實內容聯係,巧妙地融入到自己的思考表達的時候,作品就自然有了曆史和綜合的視覺,有了超越眼前紛紜的表象而深入探求行動了。例如,結合著王家嶺的救援過程,作家從山東自動趕來支援救災的高潤澤老人處,方才知道,在中國現政權接管之後的中共華東礦局,1949年8月1日發生在山東淄博車七井的那次重大煤礦災難事故。在那次也是嚴重的透水災難中,300多名礦工,隻有60餘人僥幸脫險;242人被困井下;雖經11天搶險救援,仍有211人死亡,隻有31人生還。在新生政權開步的時候,車七礦難如同一個沉重痛苦的傷口,很快就被人們包裹起來了。也許還會有人以為,像這樣的死亡比起剛才還在戰場上那排山倒海的犧牲是微不足道的。同樣是在一種曆史的遮掩下,1960年山西大同“老白洞礦難”的劇痛,隻留在少數當事人和災難受害者親屬的記憶裏。1960年5月9日,老白洞礦突然發生劇烈煤塵爆炸,共造成682人死亡,223人重傷。其死亡人數僅次於世界著名的海難泰坦尼克號沉船事故。盡管曾經有過這樣巨大的煤礦傷亡事故,可遺憾的是,此後有關方麵並沒有真正的科學麵對,導致煤礦礦難發生不斷,無數的生命歸於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