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靡,從歐洲北美大洋州,到亞州中東和拉美,從扶桑日本到赤縣神州,無論上流社會的貴胄大亨和裏間陋巷的平民百姓,無論名媛閨秀和光棍小子,無不一掬動情之淚,一抒讚歎之情神往之思,那麼,它的魅力究竟在哪裏?
對於《泰坦尼克號》,至少有這樣的兩種讀法。
一種是:這是一場充滿戲劇的人生賭博;是一段蕩氣回腸的“賴蛤蟆吃到了天鵝肉”的美夢演繹:是一次極受命運青睞的從底層步人上流社會的人生際遇,是機遇把握和發揮恰到好處的心智悟性能力的輝煌演練;是人人夢寐以求的挑戰人生命運處處峰回路轉又不斷具備悲劇崇高的登峰造極傑作。它的夢幻跌宕性,緊緊抓攝了人心。
另一種恰好倒了過來。它的全部意義,不在露絲提升了傑克,恰恰在於傑克拯救了露絲:這是一篇人文思想的經典宣言;是十九世紀以來最具魅力的世界文學名著形象的精華概括;是一段安娜‘卡列尼娜和德?瑞那夫人式個性解放的自由追求;是一次已經有了光明結局和美好未來的娜拉式漂亮出走;是一種青年於連和青年高爾基式引入向往的坦蕩人生展現;是一串關於自由平等的人類生存意義的精彩叩問。它的富有感染力的寫照是露絲在三等艙的狂歡中對於人間真情的感受;它的寓意性造型則是傑克露絲船頭的浪漫飛翔和“海洋之心”藍鑽的沉人海底。它的人文思想的深度厚度絕對應該擊節讚賞脫帽致敬。
兩種讀法,表現的是一種文化差異。差異背後,有著並不輕鬆的內涵。
在正向發達社會轉變的發展中國家,在功利激勵造成的社會發展和財富創造積累的環境中,第一種讀法的挑戰機遇性無疑最具魅力引人神往。然而,把傑克讀成通過露絲這一橋梁最終成為新霍利高烈的誤讀,即忽視財富名份(包括權力)的負麵意義和對於人性的扼殺桎梏與異化,正是產生陳希同、王寶森、張德元、宋煥威們的土壤。循著這一思路,我們可以發現的文化差異文明失落還多。86年前的海灘,獲救的大多為婦孺,而84年後的烏魯木齊大火,遇難的全部是兒童。那一聲“讓領導先走”的尖嚎,表明了一種多麼渾然不覺的精神墮落!還有,不妨設想,張金柱們處於忠於職守飲彈自殺的梅道地位會發生什麼?不妨設想,鼓吹神巫蒙昧的某作家處於安德魯地位,是會發出“我沒有造出更堅固的船來”的感歎,還是繼續發出“千年曆史證明,真理在我手裏”的囈語?人文思想嚴重缺失造成的對財富名份權力的過份崇拜,是發生張金柱柯雲路和烏魯木齊教育官員悲劇的根本症結所在。我完全可以理解,燥動著太多希冀和渴求的人們,對於第一種讀法的鍾情傾心迷醉以至於傾倒,這裏麵也並非沒有合理健康和應該認同的因素。然而,隻知癡迷第一種,漠視以至根本不能懂得第二種讀法的國民狀況,正是已經產生和還將不斷產生令人唾棄的敗類的深層原因。
對於被貧困和停滯拖累太久的我們,功利激勵的發展確實太寶貴了。就像我們曾經把革命看得至高無上一樣,我們今天把這種發展同樣看得至高無上。然而,十九世紀的雨果有句名言:“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我們今天是否可以說:在絕對需要的功利激勵的發展之上,還有一個絕對需要的人文思想應該作為旗幟?。
《泰坦尼克號》及其讀法的啟示或許正在這裏。
(原載1998年4月19日星期天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