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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棲鳳要出獄了,她就要重獲自由了,可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欣喜欲狂,恰恰相反,她的情緒無比的低沉和暗淡,這低沉和暗淡裏包含了對前途的迷茫和擔憂以及對未來的無可把握,她不知道出去了該做什麼,怎麼活下去,具體到今天晚上在哪兒睡,明天的早飯從哪裏來,一想到這些她的心裏就充滿了焦慮和憂傷。外麵的世界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她感到有點害怕,這個時候回頭一望,她才發現,那麼多年來,真正是在監獄裏她才過上了四年的平靜生活,此時真要離開了她竟有點感到無所適從。
老媽在她入獄的那年去世了,再也不會有人白白的給她錢了,大姐和她關係一直都不好,二姐現在不知道過得怎樣,她是沒臉見她的了,二姐被她拖累得差點把家弄散,而她總是惡習不改,二姐忍無可忍和她斷絕了往來,三姐和她關係好一點,可又遠在北方,在她入獄後也不再有聯係了,她爸更是恨她不成氣,說她把自己的家弄不好,還要把大家都拖跨,他說過再也不想看到她。爸說到做到,四年了,他們沒來探過一次監,就算她望穿秋水,悔斷腸子,他們也沒來看過她一次,他們把她徹底地拋棄了,不管她了。這不怪他們,怪她自己,她沒給他們帶來過一點希望,卻總是讓他們一次次地傷心,一次次地失望直至絕望,一個人不能給別人帶來希望,人憑什麼喜歡你,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夫妻,哪怕是兄弟姐妹,更不要說朋友了,世界是孤獨的世界,什麼親情,什麼友情,什麼愛情,哪一樣不是在她落難之時都離她而去,不怪別人,怪自己失去了吸引力,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吸引力。
唯一讓秦棲鳳感到欣慰的是她即將看到兒子了,兒子該有五歲了,自從王俊石最後一次來探監,告訴她他要結婚了,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他以後不來看她了,他請求她原諒他,她就再也沒看到過兒子,真不知兒子長什麼樣了。這世上唯有兒子兵兵才是她秦棲鳳的親人,她的骨肉,她的精神可以找得到依托的人,是兒子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念,在獄中她完全是靠著思念兒子走過來的。嗬,兒子,秦棲鳳的眼淚溢了出來,每每一想到兒子那張臉,她的心都會碎。
秦棲鳳走出監獄門,她聽到那扇鐵門在身後咣在地關上了,她又回到了塵世之中。秦棲鳳抬頭望了望天,深吸了口氣,朝前走去。
穿過一大片農場,秦棲鳳上了大路,一輛輛客車,貨車從她身邊經過,都是開往她生活的那個城市的,她一招手就能停下來搭她。秦棲鳳捏了捏揣在包裏的六十塊錢,那是昨天監獄發給她的,她不知道這六十塊錢用完了又該到哪裏去找到錢。不管怎樣,她是再也不會上賭場了,賭場太可怕了,人一轉進去就再也撥不出來,一不小心就什麼都沒有了。她倒不怕死,她的心死過一千回一萬回了,隻是時間越長,她就越覺得欠兵兵越多,她想出來後哪怕過一種最簡單的生活,一種最寂寞的生活,隻要能和兵兵在一起,相依為命,那就夠了,她秦棲鳳活到這個份上還奢求其它什麼,很多東西並不是她想要就得得到的,折騰了那麼多年,她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她隻想看著兵兵長大,長成個才華橫溢的人,也不說將來要靠兒子,自己走到哪天算哪天,可兒子得象個人樣好好地生活。真是那樣,她秦棲鳳就死而無怨了。
走了好一會兒實在走不動了,她才不得不伸出手去攔下一輛開過來的車,車上己裝滿了人,售票的人叫前麵坐在引擎蓋上的人挪了挪給她騰出個位置,秦棲鳳擠下去坐了。
進了城她該去哪兒呢。秦棲鳳又頭痛了,好象是一種歸宿,無論如何她都該從二0三廠開始,無論如何她都得回去,讓爸和二姐原諒她,她會好好的,如他們希望的那樣去活,她不會給她們再添煩惱,她會去找份小工來做,想要清淡一點地活下去,其實也不是太難的事,她不會拖累他們,她會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和兒子,她隻想求他們原諒她,讓她有機會補償他們。
車很快就到了終點站,秦棲鳳下了車,又叫了個摩的到二0三廠。
走進廠裏,秦棲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0三廠早沒了往日那種熱鬧騰騰的景象,到處都顯得那麼破敗凋零,冷浸浸,灰蒙蒙的,秦棲鳳覺自己象是行走在一片廢墟之上,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穿過廠區,到了生活區,才有了點人氣,遠遠地走來一人,胖胖的,秦棲鳳一眼就認出是齊四妹來,與些同時,齊四妹也認出她來了,驚詫詫地招呼到,棲鳳,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回來啦,才回來。
秦棲鳳寒喧道,是呀,怎麼廠裏是這個樣子呀。
齊四妹說,嗨,你不知道呀,廠裏解散了,買斷工齡了。
秦棲鳳說,什麼,解散。
齊四妹說,是呀,大家都下崗了。
秦棲鳳驚呆了,說,不可能吧,這麼大個廠,怎麼說解散就解散了,那大家怎麼辦,我爸他們呢。
齊四妹說,你不曉得喔,現在買斷工齡,各找出路了,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二姐了,喔,對了,我開了個茶館,空了過來玩兒,全是機器麻將,不用手搓了,幫我帶些人來。
秦棲鳳心中掛念家裏,應道,好的好的,沒事了過來。
齊四妹說,你到是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漂亮,白了些了,回來了就好,這會兒我還得去買茶葉,一會兒就來人了。
秦棲鳳說,你忙你忙,改個時候再說。邊說邊和齊四妹別過。
以前最早的時候秦棲鳳就常和齊四妹,李老幺他們一起打麻將,大家是多年的麻友了,齊四妹這人還要得,牌品不錯,贏得起也輸得起,對人也仗義,圍得到人,那時她們家是大家的窩子,從來就沒看到她們家沒有人打麻將過。隻是她太不相信了,她才不在四年,那麼大個廠,怎麼說倒就倒,說散就散了。那個時候二0三廠多風光嗬,全市最大的鋼鐵企業嗬,二0三的人走到哪裏不是牛逼烘烘的,那個時候多少人追求她秦棲鳳嗬,她還看不上,還不想嫁個二0三廠以外的人,二0三廠的雙職工過一次年就成一次萬元戶,最早打五拾的麻將的都是她們二0三廠的人,就算後來效益不那麼好了,她犯事那年也不象現在嗬,大家都還有得起酒喝,有得起肉吃,現在大家就弄來飯碗也沒了,怎麼在監獄裏才呆了四年,出來就天下大變了,秦棲鳳簡直不敢相信,心裏突然湧起個不祥的感覺,她覺得要回家更難了。
秦棲鳳走進一幢破舊的,年代久遠的樓房,二樓右邊是她熟悉的門,那是她二姐的家,他的爸多半也會在這裏。秦棲鳳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敲了敲門,她想好了,不管他們怎樣對自己,她都得受著,隻求他們能認她,收留她,給她機會以彌補她欠他們的,她決不會再去賭博了,她會想辦法掙到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