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論:從種族主義到殖民主義(1)(1 / 3)

人類社會在發展過程中,產生了大致相近的古代文明。然而,當新時代的第一縷陽光在東方的亞、非大陸的地平線上噴薄而出之時,西方的歐羅巴卻還是一片沉沉黑夜。在世界史上,歐洲文明乃是一種晚出的文明,直至15世紀,西方一直是世界欠發達地區,生產力、生產水平遠遠落後於東方世界。

在西方文明鴻蒙初辟的時期,地處歐洲東南端的希臘人和羅馬人被來自地中海東岸和南岸的文明濤聲驚醒了。他們從漫漫長睡中睜開眼睛,驚奇地發現東方文明正在走向成年,而自己還在野森林裏爬行。於是,他們知恥而後勇,他們急起而直追。他們接受了東方文化的洗禮。一時間,亞、非巨大的文明運動開始激蕩著伯羅奔尼撒半島和亞平寧半島,東方的哲學、詩學、史學、數學和自然科學一浪高過一浪地湧入歐洲,從而造就了精英輩出的雅典和羅馬。

就在古代各民族文明空前融合的時期,世界小說藝術在西亞都市米利都和以弗所興起了。這些愛奧尼亞人的天才創作雖然毀於古代頻仍的戰亂,但是其藝術生命卻通過公元前6世紀以後希臘的原始小說得到了延續,正是古道上的旅客將說話藝術和最早的話本從愛琴海東岸移植到了雅典。從此,一種秉承東方藝術靈感而又經過自己民族文化消化過的新的文學樣式就開始在歐羅巴的藝苑中迎風怒放了。

從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3世紀,歐洲原始小說之流奔湧了將近900年。它們和詩歌、戲劇一起鑄就了歐洲古代文明。而在問世之初,歐洲文明就是內蘊種族主義的人類文明,歐洲原始小說同樣也未能擺脫這樣的文化邏輯。

種族自戀是歐洲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文化品格。文明的晚熟並沒有使他們氣餒,而是使他們很早就熱衷於一種造神運動。文化超人,是古希臘人最高的人格理想。所以,他們不僅以自己為藍本創造了眾神的形象,而且以超人為模特兒塑造了歐洲原始小說中的主要人物。男性俊如天神,女性美若天仙,幾乎是歐洲原始小說中一成不變的文學原型。卡裏同的《凱勒阿斯與卡利羅亞的愛情故事》,不啻一部脫胎於《伊利亞特》的散文史詩:絕色少女卡利羅亞(海倫)被賣到東方,亞洲群芳無色;她的丈夫凱勒阿斯(阿喀琉斯)單槍匹馬地遠征亞細亞,無人能敵。最後,凱勒阿斯訴諸暴力,不僅奪回了妻子,而且掠得了巨額的財富。

與此同時,赫利奧多羅斯的《埃塞俄比亞傳奇》同樣充滿了一種膚色歧視。小說主人公卡裏克勒亞和忒亞根,盡管遭遇海難、逼婚、被俘、火葬、獻祭等災難,仍然義無反顧地一直向南奔向黑色非洲,這是因為他們肩負著作者賦予的巨大的文明使命:當歐洲文化造福於世界之時,埃塞俄比亞卻還在用戰俘祭神,所以,文明歐洲應該拯救、教化這個野蠻的種族。

因此,出於敘事的需要,作者不惜對人類遺傳的基因圖譜進行了重組,在小說中編造埃塞俄比亞皇後生下了一個白皮膚的女兒的神話,從而順理成章地將女孩送到德爾斐去接受文明熏陶,從而賦予她高貴的希臘精神。

在成功地對主人公進行了膚色和文化置換之後,作者這才對他們進行精心的文化包裝。在作者筆下,如果說卡裏克勒亞是獵神的化身,那麼忒亞根則是戰神重臨。作為全埃塞俄比亞邁向文明的救星,他們的冰清玉潔、勇毅絕倫燭照了黑色非洲的夜空,最終促使埃塞俄比亞皇帝和祭司作出了廢除人祭的決策。

可以說,歐洲原始小說在發展過程中,已經構成了一種絕代美女與文化超人的敘事模式,而種族自戀又必然導致野蠻東方“他者”的文化傾向。賽義德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在世界史上,“歐洲人和他們的‘異類’之間的係統交往已長達五六百年之久,在這漫長的曆史時期裏,有一種認識幾乎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世界上涇渭分明地存在一個‘我們’和‘他者’,每一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容置疑地擺在那裏。我曾在《東方主義》裏提到,這種劃分可以追溯到古希臘人對野蠻人的看法”。

在古代歐洲的身份概念中,東方的亞、非民族都屬於沒有開化的野蠻種族,它們與文明歐洲相對,有待於白色種族的救贖。

在歐洲原始小說作者筆下,東方民族經常以異類的形象出現。

《居魯士的童年》描寫亞洲霸主阿斯杜阿該斯因為哈爾帕哥斯違背了自己的命令,便將其13歲的獨子殺死,讓哈爾帕哥斯自食之。《聰明的竊賊》則把全埃及最聰明的人描寫成為一個竊賊和盜屍鬼。佩特羅尼烏斯的《薩蒂利孔》用諷刺筆法刻畫了獲釋奴隸特裏馬爾基奧的形象。此人從敘利亞來到羅馬時,嘴上還未長毛。但他從14歲起就博得了主人的歡心,同時聽命於女主人(的情欲),從而成了全家的主宰,最後獲得了自由並得到了主人的遺產,靠著販賣奴隸、放高利貸和經商成為巨富。對於這樣一個闖進歐洲暴發戶行列的東方異類,作者的鄙夷之情油然而生,特別點出這個敘利亞人“以前隻是蛤蟆,現在卻是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