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俊發,筆名曹子劍,1955年生,陝西黃陵人。曾任《黃陵文典》小說卷主編,《橋山》特邀編輯,陝西作家協會會員。發表有小說、散文、文論等作品近百萬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說《冰炭》,短篇小說《人生一站》等。著有文學作品集《中部漫筆》。現任黃陵縣政協文史委員,作協副主席。
飛鶴
心思
年關將至,天卻沒有落雪,空氣就很幹燥,冬小麥因無雪而變得枯黃了。耿家塬的人就盼望下雪。
其實從立冬那天開始,人們就盼著老天爺能臥一場大雪的,可小雪節氣過去了,沒有下;大雪節氣又過去了,還是沒有下;直到進入冬至仍不見雪的影子。
眼下,耿家塬的人喝了臘八粥,吃了祭灶糖,也看不到落雪的征兆。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雖沒有瑞雪,但年還是要過的,耿家塬的男人女人們就為準備過年忙活開了:他們碾米磨麵,掃屋除塵,殺豬宰羊或跟集趕會置辦年貨……都忙得不亦樂乎,沉浸在年的氛圍裏。孩子們更是喜慶,把買來的鞭炮拆散後,裝在衣兜兒裏隨時取出來單個兒放,村巷裏就不時傳來“砰——啪”的響聲。
炮聲一響,劉蘭芝就心情慌亂,不知道做什麼好。她原本是要到西窯中從麥囤子裏裝一袋小麥去機房磨麵的。過年得蒸好幾鍋饃,還要炸些丸子、鍋貼、小果子、油咕嘟之類的東西,預備給來客和孩子們吃。然而她進到西窯裏,一手拿著小簸箕,一手拎著蛇皮袋子,站在麥囤前好半天了,卻不知道要幹什麼。從麥囤子裏散發出的灰塵味兒撲鼻而來,似乎還能看見小蛾子在空中飛舞。而劉蘭芝卻好像渾然不覺,視而不見,站在麥囤下發呆。她沒有到麥囤子裏用小簸箕攬小麥裝進蛇皮袋子,而是丟了魂兒似的從西窯裏退出來了。怎麼出來的,她也不知道。當她看著手裏拿著的小簸箕和空著的蛇皮袋子時,才恍然明白要裝小麥去磨麵的。可事兒沒辦完,咋就退出來了呢?
她痛苦地搖搖頭。
這之前,也就是立冬前後那陣兒,劉蘭芝外出給人家卸蘋果、裝蘋果,幹一天少說也能掙**十塊。她和同村的幾個婦女一塊兒給蘋果裝箱,圍著小山似的一大堆色澤豔麗的蘋果,婦女們幹著說著笑著,果園裏不時蕩出歡聲笑語。可劉蘭芝心事重重,不說一句話,隻顧悶頭幹活;她飛快地從蘋果堆子裏分揀著,按個頭兒大小排列組合裝進紙箱裏。很快,裝好蘋果的箱子在她跟前就摞得像一堵牆了。她每天裝的蘋果比其他婦女要多出十多箱,婦女們就打趣說她是“快手”“幹活不要命”“錢眼裏有火”……她隻是一笑了之,又悶頭幹開,儼然機器人似的。
其實,劉蘭芝並不是本著工價高“錢眼裏有火不要命”外出打零工的,她即使不打零工掙錢照樣可以生活,畢竟她丈夫耿順治年年外出打工,供養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還是沒啥問題的。當然,這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劉蘭芝之所以要這麼找活兒拚命幹,完全是為了釋放心裏的悲傷和痛苦,讓負重勞作抵消精神的抑鬱和內心的不安,繼而把心裏鬱結的濃得化不開的一疙瘩憂愁忘掉!
劉蘭芝就這麼不停地幹著,隻是偶爾還能瞅見她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這大約是婦女們的歡聲笑語傳染給她的些許快樂。
掌櫃誇劉蘭芝做活兒仔細,能吃得苦,是靠得住的短工,並讓她明年這會兒再來他家做活。她聽著掌櫃說話,並不看他,低頭裝著蘋果,嘴裏支吾著算是應答。
外出打工裝蘋果的活兒總有完的時候,加之立冬後天寒地凍,就什麼都幹不成了,她就隻好回到家裏,繼續被難言的痛苦煎熬著艱難度日……
劉蘭芝恨不得真就是個機器人,就那麼機械地、單調地、日複一日地拚命幹活。也許隻有這樣,心裏才好受一些。她害怕過年,害怕團聚。害怕到心碎的地步!
可她得麵對現實,麵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的時間。不管你有什麼痛苦,時間照樣往前走,該麵對的還得去麵對。如此這般,過年說到就到了。
劉蘭芝茫然地空著手出了西窯,拐進東邊屋子裏,看見女兒耿盼兒伏在案幾上寫寒假作業,就問盼兒說:“媽媽要幹啥呢?”盼兒說:“我怎麼曉得你要幹啥?”女兒顯然對媽媽丟東忘西、丟三落四的樣兒感到不可理解,回答的語氣帶著情緒。盼兒上小學三年級,也是能懂一些事兒的年齡了,就問媽媽說:“爸爸咋還不回來?去年這會兒爸爸早回家過年了。”劉蘭芝強裝笑臉說:“可能公司裏有事走不開。”盼兒說:“那你給爸爸打手機,問問是咋回事,叫他回家過年。”她對女兒說:“聽說你爸的手機丟了,還沒顧上買哩。”女兒聽媽媽這麼說,呆愣了一會兒,嘟嘟囔囔說:“我爸也真是的,咋就丟了手機?”但很快就安靜下來,也把這事兒給忘一邊去了,悄悄兒寫她的寒假作業。
劉蘭芝的兒子耿旺兒在院子裏玩兒,把零散的小鞭炮拿出來放,砰砰啪啪地響著,讓旺兒喜不自禁,歡呼雀躍,完全是小孩子天真爛漫、快樂無憂的樣子。劉蘭芝瞅著旺兒獨自在院子裏玩耍,不禁想起去年過年時,丈夫耿順治和旺兒放炮的情景:丈夫把長串兒的鞭炮係到竹竿上,讓旺兒挑著放,鞭炮劈裏啪啦地炸響,嚇得旺兒扔掉竹竿捂住耳朵往屋裏跑。那可愛的樣子,樂得她和丈夫合不攏嘴。一會兒丈夫又把漂亮的花筒栽在院子裏,讓旺兒握著長長的帶著火苗兒的秫秸稈站在遠處點燃,旺兒手抖動著半天點不著,丈夫就上前幫旺兒穩住秫秸稈點燃,頃刻,從花筒裏“咚、咚、咚”地連續彈射著“花彈”,直衝天幕,隨即散發開來,惹得旺兒拍著手一個勁兒喊叫:“花兒,花兒……爸爸媽媽,快看,又一個花兒……”
耿順治還答應給孩子旺兒紮一個飛鶴風箏的,和孩子一起放飛,讓飛鶴翱翔藍天。旺兒撲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問:“爸爸,飛鶴能飛到月亮上嗎?”
“能,一定能。”耿順治笑著說。
“爸爸,聽說月亮上有好多好多可愛的小白兔,讓飛鶴給咱帶回一隻好嗎?”旺兒睜大眼睛問。
“好哇。”耿順治望著旺兒說,“月亮上的兔子全是美玉變的,所以叫玉兔,可漂亮啦!咱如果能得到一隻,那可是咱家的福分哩,爸爸就不用離家外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打工了,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和媽媽、盼兒在一起了。”
“為什麼呢?”旺兒有點兒疑惑。
“因為玉兔會給咱家帶來好多好多需要的東西,要啥有啥。”耿順治樂嗬嗬地說。
“我要玉兔,我要玉兔……”旺兒拍著小手,興高采烈地喊著。
“行行行,等過完年,爸爸就給你紮一個飛鶴風箏,讓它飛到月亮上帶回玉兔,好嗎?”耿順治撫摸著孩子的頭說。
“我有玉兔了!我有玉兔了!”旺兒天真快樂地嚷嚷著。繼而又不無擔心地問爸爸說,“那要是飛鶴到月亮上帶不回玉兔咋辦?”
“那爸爸就給我旺兒紮一個神舟飛船,爸爸親自駕著它飛到月亮上把玉兔帶回家。”耿順治一本正經地說。
“爸爸真好!爸爸真好!”旺兒撲進爸爸的懷裏,顯得十分驕傲。
是的,在旺兒的心裏,爸爸就是世界上無所不能的人,最偉大的人!
耿順治摟著孩子,親昵地說:“等爸爸外出打工後,你可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念書,等將來長大了,當一名航天員,遨遊太空,飛到月亮上……”
旺兒仰頭望著爸爸,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微微點頭。
然而過罷年,家裏家外的好多事兒纏身,耿順治就遲遲未能給旺兒紮一個飛鶴風箏,等騰出手來要紮時,外出打工的時間到了,就匆匆搭上客車走了。
劉蘭芝回憶起丈夫和旺兒父子倆憧憬放飛飛鶴的情景時,不覺眼睛濕潤了。她仿佛看見丈夫駕著一隻飛鶴朝天上飛去,越飛越高,直到變作一個小黑點消失了。
這難道是禍患來臨時的前兆?劉蘭芝不敢往下想。
耿旺兒還在院子裏點鞭炮玩兒,鄰家的孩子拿著油炸鍋貼,邊走邊吃找旺兒玩兒,劉蘭芝看見孩子手裏的鍋貼,才想起要去村子東頭麵粉機房磨麵,就回到西窯裏裝了一蛇皮袋麥子,用架子車拉著出了門。
意趣
臨近春節,耿家塬的人都在趕辦年貨,又有炮聲催著,就忙得不可開交,這都是為了過年時全家團聚,熱熱和和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在外麵打工的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有夫妻倆帶著孩子的,有小夥子帶著新媳婦的,也有男人獨自闖蕩回來的,都像鳥兒歸巢一樣返回故裏。攜了大包小包,把城裏的新鮮衣料、吃食和日用品等也帶回來了。他們穿戴時新,顯得格外漂亮精神。尤其那些戴著金耳環、金項鏈和金戒指回家的女人,與城裏的時髦女人沒啥區別,讓人豔羨。還有孩子手裏拿著的各式各樣的電動玩具,男人包裏裝的好煙好酒,也讓人羨慕。
村子當中建了文化活動室,麵南向陽,有不少人在活動室前打牌、下棋、玩麻將……
劉蘭芝拉著架子車,經過文化活動室前麵時,低著頭往前走。她不敢朝聚集很多人的活動室那邊瞅,唯恐被別人發現。然而,偏偏就有稱她叫嫂子的年輕人對她喊著說:“蘭芝嫂,你拉架子車忙啥,把順治哥養在家裏不怕發黴長毛呀?”接著戲謔說,“哎,我明白了,順治哥在外麵打工掙錢,勞累一年,你是心疼他,讓他歇息好,積攢下力氣好耕你那二分水田吧?”
活動室門前就爆出大笑聲,羞得蘭芝滿麵通紅,拉架子車的腳步也邁不動了。
又一個小夥子嚷嚷道:“蘭芝嫂,順治哥在外麵賺了大錢,快讓他出來打麻將,做點兒貢獻。”
劉蘭芝抬頭瞅一眼,苦笑一下,繼續朝前走,身後傳來人們的議論聲:“聽說順治在深圳一個建築公司修樓,包工頭還給他封了個小隊長,月薪好幾千塊哩,真能幹!”
蘭芝聽著人們的議論,心裏五味雜陳,翻江倒海,就一陣眩暈,虛汗從額頭流下來,險些栽倒。她無法言說,拖著沉重的步履,拉上架子車走了。她想趕快躲開。
村東頭開麵粉機房的是本村人,是耿順治的遠輩伯叔弟,也管劉蘭芝叫嫂子。他見她拉了麥子來磨麵,開口便問:“嫂子,順治哥從深圳回來沒有?”
劉蘭芝答:“還沒有。”聲音很小,低著頭,搬動麥袋子。
開麵粉機的伯叔弟說:“嫂子,你歇著,讓我來搬。”就從架子車上抱起麥袋子放到肩膀上,把麥子倒進料鬥裏,讓機子轉動起來。劉蘭芝就忙活著用袋子去盛傾瀉而下的麵粉……
很快,麵粉就打好了。
叔伯弟一邊幫蘭芝搬動磨好的麵粉袋子,一邊開玩笑說:“嫂子,馬上過年了,順治哥也該回來了,他在外麵待了一年,嫂子怕是想得不行了。”
“是該回來了。”蘭芝輕聲附和,“想——”話到嘴邊又打住了。想歸想,可有啥法子。她在心裏說,臉上就泛起紅暈。
“想還不趕快催他回家?”叔伯弟戲耍說,“不然誰給你止心慌,治相思病呀?”他把麵袋子放到架子車上,發現車子輪胎沒了氣,癟下去了,就拿來氣筒充氣。
蘭芝乜斜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嘴唇翕動著,欲言又止。
“這樣吧,嫂子,順治哥不回來,就讓兄弟我給你止止心慌,治治相思病咋樣?”他繼續開玩笑,說著嘻嘻笑開。
蘭芝聽他說,臉更紅了,赧然笑笑,不敢抬起頭。
“讓弟給你犁犁田。”他頓了頓說,“你那二分水田也是荒了一年了,應該疏鬆疏鬆,讓愜爽愜爽。”他說完扮個鬼臉,瞅著她。
她這回沒有笑,一副糾結的神情。他似乎意識到了她難以言狀的悲苦,就不敢再嬉鬧下去,急忙收起充氣筒。
她付了加工費,也不打招呼,默默拉上架子車離去。
她回到家中,把麵粉倒進盆子裏,添了酵頭,和好,揉勻,讓麵團發著。
過年要蒸好幾鍋饃。
雞啼時麵發了,她也沒有了睡意,開始蒸饃。
去年這個時候,丈夫耿順治已回到家中,還給她和孩子買了時新衣服,帶回不少年貨。
晚上,夫妻倆一起蒸饃,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她在案上揉麵、團饃,他在灶台下燒火,一會兒鍋裏的水燒開了,她把團好的饃擺放進籠屜裏,搭在鍋上,他就添煤加溫,風機就呼呼地響起來,灶火通紅,火苗舔著鍋底,映紅了他的臉。一會兒工夫,第一鍋饃就蒸熟了。新出籠的饃,漲嘟嘟圓滾滾的,又白又大,讓人眼饞,還會生出許多遐想……
丈夫順治就開玩笑說:“蘭芝,我發現個秘密。忒有趣,你猜是啥?”
蘭芝邊團饃邊說:“你發現啥,我咋會知道?”
順治從灶台下站起來,走到蘭芝跟前,風趣地說:“與你有關哩,你再猜猜看?”
蘭芝瞥他一眼,笑吟吟地說:“去,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又要拿我開涮是不?”
他從後麵抱住她的腰撫摸著,兩隻手不停滑動,一會兒就到了她隆起的**上了,貼著她的耳根說:“老婆,我咋就會拿你開涮?我可舍不得呀!”就在她的臉頰上輕輕親吻,兩隻胳膊抱得更緊了,“猜不出來吧,那我告訴你。”他放開摟抱的手,然後從案幾上拿起團好的饃,在她麵前比畫說:“老婆,你看這沒蒸的饃像啥?”
“像啥?像你的頭!去——”說著撲哧又笑。
“哪像你老公的頭麼?差得遠哩。告訴你吧,”他神裏神氣地說,“這未蒸的饃,多想我老婆剛結婚時的**,儼然兩個小麵團;而剛出籠的饃,像不像我老婆生了孩子後發起來的**?圓圓滾滾的,又白又大……”
他的話逗得她再也情不能抑,笑得彎下腰去……
他忍不住把她平躺著抱起來,放到炕上親熱起來。夫妻倆就沉浸在溫暖的愛河裏了……
然而,今年卻隻有她獨自一人忙活著,孤孤單單,寂寞難熬。丈夫耿順治再也不能幫她燒火,和她逗趣親熱了。
劉蘭芝在案幾前揉麵團饃,禁不住掉淚。
夜靜悄悄的,屋頂上吊著的節能燈被蒸汽嗬得沒了亮色,朦朦朧朧的,發出微弱的光。
兩個孩子都睡了,香香甜甜的,能聽見微微的鼾聲。
蘭芝一個人蒸饃,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要把這個年過好,為了孩子,要振作起來,不能把心裏的悲苦表露出來,傳染給孩子,讓年幼的孩子跟著她一起傷心,那還怎麼過年?
她要抓緊趕辦年貨,人家孩子過年該有的,她的孩子也要有,吃的、穿的、玩兒的,她一樣也不能少給孩子弄,讓孩子們歡歡喜喜過年。她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挺住,再挺住!不能在盼兒旺兒麵前掉一滴淚。
兒子旺兒翻一下身,把被子蹬到一邊去了,她上前掖掖被角,給蓋好。她隱隱聽見旺兒說著“飛鶴,飛鶴,我要飛鶴”的夢話,小嘴呢喃著,唇角微微翕動。
旺兒還等著爸爸過年回家,給他紮飛鶴風箏吧!她俯身在旺兒的臉蛋上輕吻了一下,又不覺哽咽了。
她眼前幻化出丈夫和孩子一起在場坪裏放飛鶴風箏的情景:飛鶴風箏漂亮極了!在微風中翅膀忽閃著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順治和旺兒一起牽著線子,在場坪裏跑著喊著,那個高興勁兒!
“爸爸快看,飛鶴飛到月亮上去啦,要給我帶回玉兔呢!”
“哦,真飛到月亮上去啦,我旺兒的飛鶴真飛到月亮上去啦!”
飛鶴還在上升。突然,係風箏的線子斷了,旺兒哭喊著:“我要飛鶴!我要飛鶴!爸爸——”
順治就對旺兒說:“別哭,別哭,爸爸有辦法。”說著,身上就長出兩扇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向天上飛去,一會兒就無影無蹤了。
旺兒的哭叫聲更大了,不停地喊著:“爸爸,爸爸……”
旺兒的哭叫聲讓劉蘭芝恍然醒悟過來。
劉蘭芝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可她分明看見丈夫耿順治追趕著風箏駕鶴西去。
選擇
臘月二十五,軒轅鎮逢集。這是該鎮年末最後一個集市,耿家塬的人和往年一樣,都要趕這個集,置辦年貨,**聯、門神、鞭炮、燈籠、蠟燭等等。
劉蘭芝很不願去,但不去又不行,因為該買的年貨還沒有置下。她對趕軒轅鎮臘月二十五這個集很恐懼,恐懼到傷痛的地步。
她記得今年中秋節前後,也是在農曆二十五趕軒轅鎮集時,還沒有把事辦完,村裏就有人到集市上找見她,說是家裏來了兩個中年女人,有要事相告。她原本要買些麥種在白露前後播種,聽說此事也未來得及買,就急忙趕回家。兩個中年女人一見她,就自我介紹說她們是從深圳來的,和劉蘭芝的丈夫耿順治在一個建築公司。說著從挎包裏取出證件讓蘭芝看。她看後心裏忐忑不安,問她們大老遠過來幹啥,莫非丈夫順治發生意外?兩個中年女人安慰她說:“大嫂,別擔心,耿順治沒有大礙。”她們倆望著蘭芝驚恐不安的樣子又說:“我倆向你保證,耿順治真的沒有大礙,請大嫂放心!”操著醋溜普通話,夾帶著粵腔。
劉蘭芝說:“沒事就好。”長長鬆了口氣。轉而又說:“我丈夫肯定出啥事了,不然你們不會大老遠趕來。”頓了頓又說,“有啥事你們就說吧,我不會怪你們的。”
兩個中年女人才告訴說,今年國慶長假,公司決定給工人放假,耿順治就買好火車票,準備好行李,要在第二天回家一趟,誰知卻在那天晚上患了胃病,公司趕緊把他送往醫院,醫生診斷後說,需要動手術才能徹底治愈,但開刀前要患者家屬簽字,否則沒哪個醫生敢動手術。因此,公司就派她倆飛過來接蘭芝去。
蘭芝一聽,心急火燎,也忘了問順治患了啥胃病,就把倆孩子交給婆婆照看,把家事安頓一下,跟著兩個中年女人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