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現今在還不到一百年的時間裏所展開的是一部如此偉大的戲劇,以致一種未來文化中具有不同心靈和不同熱情的人們,將不能不相信“在那些日子裏”自然本身就是搖搖欲墜的。政治跨越城市和民族;甚至那深深影響動植物界命運的經濟學,也隻是接觸到了生活的邊緣,自慚形穢。然而,當所有別的東西都已消失和被忘掉的時候,這種技術卻會將它全盛時期的足跡遺留下來。因為這種浮士德式的熱情業已改變了世界的麵貌。
這是向外和向上掙紮的生活情感——因此,是哥特式的真正後裔——就像蒸汽機出現不久時,在歌德的浮士德獨白中所表達的。狂熱的心靈試圖飛越空間和時間。一種不可名狀的熱切期望把他引誘到難以確定的廣闊境界。人希望除離世界,飛入“無限”,解除身體的束縛,在那星宿間的宇宙空間環行。最初聖·伯納的火熱的、高翔的內心所追求的東西,格瑞尼瓦爾德和倫勃朗在他們的圖畫背景裏所設想的東西,貝多芬在他最後一些四重奏中的超俗之音,此時又在一個接一個的發明才智的陶醉中重新出現了。因此人們幻想一種交通方法,想在幾天之內橫跨大陸,想利用漂浮的城市渡過大洋,想要翻過高山,通過地下迷宮,最大限度地利用蒸汽機,進而利用內燃機,最後超越道路與鐵路,在空中飛翔;因而出現了在頃刻間口語傳遍重洋的情形;進而產生了一種野心,要打破一切紀錄,打破一切空間,要為巨人的機器建立巨大的廠房,要建造巨大的船舶和巨大的拱橋,這是些高聳入雲的建築,是一些集中在一個焦點上、服從一個孩子的操縱的神秘力量,是一些破碎、震動、嗡嗡作聲的鋼鐵與玻璃的結構,一個渺小的人像一個具有無限權力的君王一般在其中移動,最後,他感到自然界就在他腳下一樣。
並且,這些機器在其形式上越來越不近人性,越來越折磨人,神秘而奧妙。它們用一些微妙的力、流和張力,結成一塊無限的大網遮蓋著大地。它們的形體越來越是非物質的,越來越趨向寂靜。車輪、轉軸和杠杆不再有聲。所有重要的東西都藏在內部。人已經感覺到機器像魔鬼,這一點也不錯。在信徒的心目中,它意味著上帝被廢黜了。它把神聖的因果關係交給了人,由人憑借一種預見的全知將它默默地、不可抗拒地運轉起來。
在這裏以外的其他地方,一個小宇宙從不認為自己比它的大宇宙還要高明,但在這裏,那些小小的生命單位隻是憑借他們的才智的力量就已使那無生命的東西依靠他們自己。就我們所知,這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勝利。隻有我們的文化才獲得了這一勝利,它也許才獲得幾個世紀。
但正因為如此,浮士德式的人已經變成了他的創造的奴隸。他的命運和他的生活安排,已經被機器推上一條既不能站住不動又無法倒退的道路。農民、手工業者、甚至商人,跟機器為了自己的發展而培養出來和鍛煉成功的三類大人物,即廠主、工程師和工廠工人相比,突然變得不重要了。從手工業——即加工經濟——的一個很小的分支上,已經長出了(隻有在這種文化中)一棵大樹——即機器工業的經濟,它的影子掩蓋了所有其他各種職業。它強迫工廠主和工人同樣地服從。二者都成為機器的奴隸,而不是機器的主人,因此,這時它就開始發揮了它那凶惡而神秘的威力。然而,盡管今天的社會主義學說固執地隻看重工人的貢獻,主張“勞動”這個詞應歸工人獨占,可是,這隻有通過工廠主的有效的和決定性的成就才會成為可能。有一句著名的成語說“強壯的臂”能使每一個車輪停止不動,其實這是一種偏見。能叫它們停住嗎?——沒錯!可是,這並不需要一個工人來做。能讓它們運轉嗎?這倒未必!機器的這一精巧複雜的領域的中心是組織者和管理者。使它成為一個整體的是心智,不是手。
正因為如此,要想保全經常受到危險的機器,有一個人物比那些使城市長出地麵並使景色改觀的、富有事業心的工廠主的全部精力更重要;這是一個在這種政治衝突中容易被忘掉的人物,即工程師,機器的牧師,懂得機器的人。不僅是工業的價值,就連它的存在都仰賴成千上萬掌握技術並使技術不斷往前發展的、有才幹的、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安靜的工程師才是機器的主人和主宰。他的思想的可能性就是機器的現實性。世人曾經擔心煤田會耗盡,這完全是一種唯物主義的擔心。然而,隻要有優秀的技術途徑的探索者,這類危險就不會存在。當——也隻有當這支隊伍無法得到補充時——這支隊伍的思維工作與機器的工作形成一個內在的單元——工業就一定會不顧及管理者的能力和工人的作為而發生動搖。假如,在以後,那些得天獨厚的人們發現他們心靈上的健康比這個世界的任何力量都重要;假如,在那種如今正在取代理性主義的形而上學和神秘主義的影響下,那些現時從事機器業的最優秀的才智之士因日益感到它的魔性而被懾服(從羅哲爾·培根到克萊爾沃的伯納,過程都是如此)——那麼,這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止這幕由才智之士所扮演、手隻是作為輔助的偉大戲劇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