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毛澤東26歲。5月,他響應五四運動,發起成立湖南學生聯合會,領導湖南學生反帝愛國運動。7月14日,毛澤東主編的《湘江評論》在長沙創刊,他撰寫發表長文《民眾的大聯合》。
10月5日,毛澤東母親文氏病逝,他在母親靈前寫成了《祭母文》。母親去世四個月後,50歲的父親也追隨母親而去。幾乎與此同時,他的恩師與準嶽父楊昌濟在京與世長辭……短短一年時間裏,毛澤東一連失去了三位親人,不僅濃縮了他的悲傷,也強化了他對生命的理解。
26歲的毛澤東正在全身心投入驅張運動時,噩耗不期而至,今生是否還能與母親見最後一麵?一路他都在後悔,為什麼沒有留母親在長沙多治療一段時間呢?
1919年10月,湖南長沙退去高溫,進入了涼爽的秋季。
長沙由於位於大陸性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帶上,四季分明,到了深秋季節,綿綿秋雨不斷,空氣中彌漫著陰冷而潮濕的氣息。
這一年,毛澤東將滿26周歲,他和當地年輕書生一樣裝扮,頭發稍長,兩邊分開,灰布長衫,黑色布鞋,背上背著一把油布雨傘,長衫口袋裏總是裝著一本柔軟的線裝書。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瘦高的個子,和當地年輕人相比,他個子要高出許多,大約在1米82左右;加之闊額頭、大眼睛、雙眼皮,麵容英俊,他出現在任何地方總是很醒目。
毛澤東人高腿長,走路很快,他手裏拿著一把油布傘,冒著毛毛細雨疾步行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是來來往往的黃包車與沿街乞討的叫花子,一副貧富不均的社會麵貌鮮明地呈現在人們眼前。毛澤東每次看見窮人窘迫的生活狀態,他的心靈都會受到一次震動。可以說,毛澤東從青少年時代起,就從老家韶山衝看到大多數人過著痛苦的生活,讓他感受到人剝削人社會的殘酷與無望,他的幼小心靈裏從此就紮下了要尋找一條解放窮苦農民的道路的根苗。
毛澤東帶著他的理想和探求走到了26歲這一年,而這一年正是五四運動爆發的一年,全國的青年學生運動如燎原之火勢不可當,各地的青年學會與群眾組織雨後春筍般地發展起來。
毛澤東立即投身於革命運動之中,積極領導了湖南的青年學生運動,籌備成立了湖南學生聯合會,出版了會刊《湘江評論》,他擔任主編,並發表《民眾的大聯合》一文,寫道:
咳!我們知道了!我們醒覺了!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幹?刻不容緩的民眾大聯合,我們應該積極進行。
此時的毛澤東已經清醒地認識到,人民群眾是天下、國家、社會的主人,要趕快覺醒和行動起來,迎接革命新潮。毛澤東還在《創刊宣言》中提出:“世界什麼問題最大?吃飯問題最大。什麼力量最強?民眾聯合的力量最強。”
毛澤東已認識到,經濟製度較之政治製度與精神文化,是更為根本的東西。可以看出,這時毛澤東開始傾向於接近曆史唯物主義的這些基本原理。
毛澤東與和他有著一樣理想和誌向的年輕人,經常在湖南省青年學生會裏組織各種活動。這座老式的紅磚樓承載著一代有誌者的宏偉抱負。特別是針對他們發動的湖南“驅逐軍閥張敬堯”的鬥爭,要作一個正確的引導與計劃。因為湖南五四運動的深入發展是驅張運動,即發動群眾反對湖南督軍張敬堯的專橫殘暴統治。
張敬堯是北洋軍閥親日派皖係段祺瑞的忠實走狗,他趁直係軍閥吳佩孚和馮玉祥打敗湘桂聯軍之際,率軍進駐了湖南,被段祺瑞任命為湖南督軍兼省長。他與他的三個兄弟張敬舜、張敬禹、張敬湯在湖南肆意實施暴政,燒殺搶奪,收刮民財,特別是在教育這一塊實行高壓政策,壓製、限製與控製各種輿論,湖南民眾對這張家四兄弟可以說恨到了咬牙根的程度。當時流行的一段順口溜最能反映民眾的心理了:“堂堂乎張,堯舜禹湯,一二三四,虎豹豺狼,張毒不除,湖南無望。”
五四運動爆發後,湖南學生受其影響,各界聯合會等進步組織紛紛成立,在湖南省內形成了聲勢浩大的愛國運動。對此,張敬堯四兄弟恨得要死,也是把牙根咬得癢癢的。他們手裏有兵權,有財權,還有政權,怕什麼?於是采用軍閥們慣用的高壓手段進行暴力鎮壓,對《湘江評論》也下了封殺令。
這種情況下,毛澤東與新民學會的成員們冒著被抓捕的危險,重新組織了學生聯合會,這一次他們改變了一些鬥爭方法,借助支持反日愛國運動與張敬堯一夥對抗。
那麼,學生們最擅長的是什麼呢?遊行示威!
這天,毛澤東和大家一起在學生會討論的就是要在長沙搞一次學生上街遊行,公開對抗日貨,反對軍閥統治。學生會的年輕人被毛澤東的這一想法激勵著。大家七嘴八舌,渾身充滿了鬥爭的欲望與激情,小樓的那間會議室裏回響著這些年輕人們激昂的聲音:
——公開打出“驅張”的旗幟,聯絡社會各階層,發動全省學生罷課、教師罷教、工人罷工、商人罷市。
——決定湖南派出代表奔赴北京、衡陽、常德、郴州、廣州、上海等地,聯絡同鄉的支持。
——公開揭露張敬堯四兄弟在湖南掠民的罪行,爭取全國的輿論,造成舉國一致“聲討”的浩大聲勢。
此時毛澤東已懂得重視輿論的導向,因為輿論能帶給民眾力量。
就在學生會燈火通明,大家討論氣氛十分熱烈的時候,相隔學生會不遠的街道上走著一個身穿蓑衣的鄉下人。這人來自韶山,是毛澤東的表哥,他手裏拿著的是毛澤東大弟弟毛澤民的一封家書。表哥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來到一戶民宅前,叩響了大門上的門環……
“咣當”、“咣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裏回蕩著。
民宅裏住著毛澤東的小弟毛澤覃,此時的毛澤覃隻有14歲。他從小跟隨毛澤東在長沙念書。因為毛澤東經常在外奔波,沒有時間照顧小弟,毛澤覃人小誌氣大,很小就學會了生活自理,做飯、洗衣、上學、複習功課,都不要毛澤東操心。最為有意思的是,毛澤覃比毛澤東正好小一輪,兩人都屬蛇,而且脾氣秉性都很相似,脾氣強,不服輸。他和他哥哥生活在一起的時間最多,發生爭執也最多,但他兄弟倆手足相連,也是一對最親的兄弟。
急促的叩門聲一響再響。
毛澤覃趕緊起身跑去開門。他心裏似乎有一種“鬼叫門”的不祥之感!
門一打開,毛澤覃就看見表哥一臉悲哀的樣子。他預感到大事不好!
果然,表哥告訴說,信是毛澤民寫來的,你們的母親不行了……毛澤覃接信一看,頓時淚流滿麵,不顧外麵下著雨,拿著信衝了出去,飛奔跑向學生會……
毛澤東眉飛色舞地正說在興頭上,突然看見毛澤覃一臉淚水夾雜著雨水闖了進來,大家一見不由緊張起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毛澤覃泣不成聲地將家信交給毛澤東。
毛澤東一看,頓時呆若木雞,站在房子裏一動不動,他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封信上報來的消息是讓他們速回見母親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這是什麼意思?毛澤東似乎反應不過來這其中的意思。
毛澤東的人生已走過26個年頭,他的歲月裏還沒有書寫過親人死亡的詞彙,特別是最親的人死亡。在他心裏,他那永遠都在忙碌的母親就像一座永遠不會倒下的燈塔,無論是驚濤駭浪還是風吹雨打,她都會屹立著,發著光,讓他的眼前永遠充滿著光明與溫暖。如果說拯救中國、解救民眾出苦海是他人生理想的燈塔,那麼母親就是他生活中的燈塔,給他內心帶來停泊港灣的歸宿感。
然而,他認為永遠屹立的燈塔要倒塌了,永遠發光的燈塔要熄滅了……他怎麼能接受這個讓他毫無思想準備的殘酷現實呢?
毛澤覃看見哥哥像傻子一般不言不語也不哭,他有些害怕了,推了推毛澤東,催促他趕快回家,再不回家連母親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毛澤覃這句話提醒了毛澤東,他從無法相信到麵對這個現實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但對於他來講就像經曆了一次生與死的跨越,他必須麵對與承擔。
在座的人都很同情毛澤東的遭遇,也催促他趕緊回家,或許能救母親大人一命……這句話喚起了毛澤東的希望,母親不會死,因為他相信奇跡!
毛澤東趕緊交代了一些事情,帶著小弟冒雨連夜往韶山趕去。
韶山離長沙不能說遠,一百多裏地,但在那個不通汽車的年代裏,這一百多裏地可不能說近,隻能坐船慢慢走水路。可眼下正是夜半三更,哪有船可坐?即使能坐船,那也太慢了。
兄弟倆決定連夜步行回去。
毛澤東和毛澤覃一人打了一個火把,背了一些幹糧,這一百多裏地,他們帶著期盼奇跡出現的希望,走了一天一夜沒有歇腳。
離家越近,毛澤東的心跳越急促,他多麼盼望母親和以往一樣站在門口迎接他們,盼望母親再給他們準備上家鄉的紅辣椒,盼望母親為他縫製長衫,盼望母親用手拍打他身上的泥土,甚至盼望母親點著他的額頭責罵他……所有的盼望一直在支撐著他回家的腳步與體力。
韶山處於山區,秋雨導致山路非常難走。中途毛澤覃有好幾次實在走不動了,想坐下來休息。歸心似箭的毛澤東就用手拉著弟弟,讓他堅持走下去,隻有早一點趕回家,才有可能再見母親一麵。
毛澤東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可是到家他隻見棺材不見親娘。毛澤東第一次品嚐到了心碎般的巨痛。在他感覺中最不可能失去的便是母親,而偏巧母親是他第一個失去的最親的人。
10月5日傍晚,他們終於看見了位於韶山衝的那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房子。這個普通的農舍依山傍水,坐南朝北,半瓦半茅,很像“一擔柴”的模樣,村裏人叫這裏為“上屋場”。農舍依的山是一個長滿了翠竹與鬆樹的山坡,傍的水便是屋前的兩口池塘,一塘植蓮,一塘養魚。
毛澤東站在高處,覺得終於能夠鬆下一口氣的時候,毛澤覃眼尖,看見了屋外飄揚的招魂幡與紙錢燒過後飛揚的紙屑,還有進進出出的人都披麻戴孝,再仔細一聽,哭聲隱約傳來……
毛澤覃不顧一切,甩開毛澤東的手,哭喊著朝家奔去。
毛澤東見此情景,也知道他所盼望的奇跡沒有出現,母親與他已經陰陽兩隔,瞬間他覺得體內像抽空一般,兩腿發軟,離家隻有幾百米的距離似乎再也走不過去了。現實如此殘酷,令他心碎,原來親人的死亡會給他的心頭留下這麼深的傷口,這是他以前沒有意識到的。
失去母親,毛澤東品嚐到了心碎般的疼痛!
毛澤東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他十分熟悉的家,可是熟悉的母親不在了。迎接毛澤東的是盛放母親遺體的黑色棺材,按照當地的習俗,人死後第二天就要入棺安息。
母親走了,她還不到53歲啊!
這時,與毛澤東並不太投脾氣的父親毛順生看見大兒子和三兒子回來,他沒有說什麼,喪妻之痛也幾乎將他擊垮。隻有大弟弟毛澤民與他的妻子起身和他們談了母親臨終前的情況。
毛澤民告訴毛澤東,母親三天前突然病情加重,起不了床,吃不下飯,發著高燒,咽氣前一直喊著毛澤東的小名,“三伢子,我的三伢子回來了嗎?……”
毛澤東一邊聽毛澤民說,一邊眼淚像開了閘的水,止都止不住。
毛澤覃跪在棺材前已經哭得起不了身。
毛澤東像失了魂一般,搖搖晃晃地呆呆立在母親的棺材前,他真的不知道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虛幻中。還是毛澤民跑過去扶住了毛澤東,毛澤東這才緩過神,“撲通”一聲跪在了母親的棺材前,許久都沒有抬起頭。
父親在一邊嘀咕著,他是在埋怨毛澤東。他認為,要是毛澤東在三個月前將他母親繼續留在長沙治病,也許母親這個病還能除根。
父親如此說,毛澤東無言以對。悲傷中的毛澤東也很怨自己,為什麼不再讓母親在長沙多呆一段時間,再繼續治療下去呢?其實,毛澤東母親得的病並不嚴重,擱在現在也就是淋巴腺炎。可在那個時代裏,貧窮、饑餓會將一點小病變成一個奪命的病。
其實,毛澤東的母親有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時好時壞,為此毛澤東放棄了繼續留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的機會返回長沙,甚至他原來都想參加赴法國勤工儉學的行列,與好友蔡和森一家人一起走的,也是因為母親的病他放棄了。可見,在毛澤東心裏,母親的病勝過一切,讓他無法橫下心一走了之……
為此,毛澤東曾在1919年4月28日給他的外公和舅舅寫過一封信,可以見證毛澤東骨子裏是個孝子。
家母久寓尊府,備蒙照拂,至深感激。病狀現已有轉機,喉蛾十愈七八,瘍(鬁)子尚未見效,來源本甚深遠,蔡和森一家租住的溈癡寄廬,毛澤東母親在長沙治病時即寄住在這裏。今為新民學會舊址,舊址牆上掛著毛澤東兄弟三人與母親在長沙的合影。
固非多日不能奏效也。甥在京中北京大學擔任職員一席,聞家母病勢危重,不得不趕回服侍,於陽(曆)3月12日動身,14日到上海,因事勾留20天,4月6日始由滬到省。親侍湯藥,未嚐廢離,足紆(紓)廑念。
毛澤東給外公與舅舅寫這封信時,正是他和大弟毛澤民、小弟毛澤覃將母親接到長沙治病的時候。母親當時脖子上出現了潰瘍,如果不是毛澤東回家勸母親,母親是不肯到長沙治病的。她怕花費太多,也怕影響毛澤東的學習和工作,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韶山衝,外出對她來說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故土難離呀!最後母親拗不過倔強的毛澤東,便與兒子們來到長沙治病,住在毛澤東的摯友加同學蔡和森家中,很快病情就清楚了,診斷為淋巴腺炎,打針吃藥,炎症看著消退了不少。
毛澤東母親文七妹與蔡和森母親葛健豪很談得來。這時蔡和森與女友向警予還有妹妹蔡暢正商量著準備去法國勤工儉學,葛健豪已經60歲,又纏著小腳,卻堅持要跟兒女一起出國。為這事她多次請毛澤東幫助她實現這個願望。
母親的病情好了一些,毛澤東提議與母親一起合影,於是毛氏三兄弟與母親到長沙一家照相館合影留念。母親坐著,三個兒子分兩邊站立著,全體都神情嚴肅,甚至有些緊張地麵對著鏡頭,隨著“哢嚓”快門響動,瞬間成為永恒。
這一次是五十出頭的母親第一次照相,當然也是母親與三個兒子最後一次相聚的時光。
母親見病情有些好轉,執意要回韶山,她心裏放不下“一擔柴”的老宅子,放不下屋裏屋外的家務事,也放不下與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老伴兒。
毛澤東拗不過母親,便讓毛澤民一路照顧母親返回家鄉。毛澤東將母親送上船,母親在毛澤東的揮手中漸漸遠去。他哪裏能想到,這次揮手遠去將成永遠……
世上沒有後悔藥啊!要知道母親的病情會這樣反複無常,毛澤東說什麼也要留下母親多治療一段時間的。
母親文七妹在毛澤東出生後不久,就帶著他拜了石頭為幹娘,於是毛澤東的命與石頭有了某種關聯。他和前麵兩個夭折的男嬰相比,不僅身體硬朗,而且連脾氣秉性都與石頭有些相像。
應該說,毛澤東的母親文七妹對毛澤東的影響是最大的,母親的善良、敦厚,使得幼年的毛澤東積澱了善良而博愛的性格雛形。
文七妹20歲嫁到毛家,與小她三歲的毛順生結為夫妻。當時在湖南農村普遍都早婚早育,而且還有“小男娶大女”的習俗。文七妹在毛澤東出生前已生育過兩胎,但都沒有存活。毛澤東是文七妹的第三個兒子。1893年12月26日毛澤東的誕生,給毛順生夫婦帶來了無限的歡愉,也帶來了不安。他們害怕這個兒子再和前麵夭折的兒子一樣,留不下來。特別是已經26歲的母親,尤為擔心。為了能讓這個嬰兒平安地長大,文七妹想了很多辦法。除了多方拜佛求保佑外,為表心誠,她還開始吃齋念佛。就這樣,文七妹還是不放心,為了讓兒子命大命硬,能在這多災多難的世上存活下來,她又將三個月大的毛澤東寄養在娘家,因為娘家人口眾多,命脈茂盛,人氣火旺。文七妹認為,兒子在人氣旺盛的家族中會得到強壯的體格與人脈的滋養。
文七妹不僅做了許多農家婦女求神保佑的迷信事情,也做了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那就是沒有給兒子起個賤名圖個吉利,比如阿狗阿貓的。她認為命本來就不好,再起個賤名,豈不是雪上加霜,更不好嗎?於是文七妹想了一個別出心裁的點子,她要讓兒子拜一個幹娘,這個幹娘不是人,而是一塊巨石。
巨石就在文七妹娘家附近的龍潭湖邊聳立著,高兩丈八尺,寬兩丈多,石頭上不長草不長樹,在一片青綠中格外顯眼。當地老人說這是一塊鎮妖石,石頭下鎮著一個禍害四方的妖怪。工匠們還在巨石上修了一座小小的石廟,稱為石觀音廟。
毛澤東出生後不久,外婆與母親就把他抱到石觀音廟前燒香磕拜,拜這塊巨石為幹娘。因為毛澤東排行第三,所以家裏大人也稱他為“石三伢子”,弟弟妹妹稱他為三哥,而實質上,排行老三的毛澤東就是家中的長子。
說來也怪,拜了石頭為幹娘的毛澤東似乎真的得到了石頭的保佑,也得到了石頭的真諦,他有著石頭般的身體和意誌。從小到大,他從不生病,而且出乎意外地長得高大健壯,甚至連脾氣也格外的硬,十分倔強,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毛澤東懂事以後,對母親燒香拜佛這一套並不感興趣,也不理解其用心的良苦。以後很多事實證明,毛澤東從小就不會因為管束與強迫而改變自己。
據韶山老人回憶,毛澤東在嬰兒時就不愛啼哭,也極少嬉笑,饑餓口渴時,也隻是踢被蹬床、手足亂舞而已。可見他的強硬性格與生俱來。
父母似乎從這孩子的倔強執著中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續和家業的拓展。俗話說,三歲看老。毛澤東從小性格中便有叛逆、不同尋常的一麵。在他的成長中,父母就如何才能教育管束住桀驁不馴的兒子,可謂是想了不少辦法,也吃了不少“苦頭”。
盡管如此,母親還是希望他的石三伢子的生命堅如磐石。每年她都去石觀音廟燒香叩頭,祈求觀音菩薩保佑在外的兒子平安吉祥。
如果說父母遺傳給了毛澤東富有叛逆特點的天性,那麼在現實中有一件事對毛澤東反抗性格的養成影響也非常大。那是1910年,本地的“哥老會”與地主發生衝突,最後以帶頭造反的鐵匠被清朝當局斬首而告終。當時毛澤東有很多同學的家庭都處於饑寒交迫狀態,他們對農民當時普遍存在的不幸遭遇感到不公與憤怒,但麵對“掉腦袋”,大家還是談虎色變,深感恐怖的。隻有毛澤東獨樹一幟,他大膽地豎起大拇指稱讚帶頭造反的鐵匠為英雄。為了這件事他在學校裏和同學們爭論了很多天,他不僅為“哥老會”成員遭到鎮壓憤憤不平,也十分同情那些受苦受難的勞動人民,覺得應該把他們從苦難中解救出來。
通過“哥老會”與地主發生衝突這件事,毛澤東心裏升騰起做人要做強人的信念!
幼小的心靈一旦埋下了責任的種子,責任便會隨之長成大樹,支撐起整個人生。毛澤東從小就開始直麵人生,他的心靈也因此而變得堅挺且寬廣。
就全國範圍而言,“哥老會”事件隻是動蕩局勢中的一個小小波瀾。不久,隨著各地的反清鬥爭此起彼伏,湖南各黨各派各會的勢力迅猛壯大。湖南曆史上就有以勇猛著稱的湘軍,後來勇猛的湘軍們被清朝政府解散,竟然有十萬人之多返回湖南老家。這些戎馬生涯多年的勇士們與當地進步人士一旦結合,各種會黨組織如雨後春筍,星羅棋布在湖南的東西南北中各地。到了辛亥革命時期,會黨運動進入了高潮——1900年自立軍起事,1904年長沙起義,1906年萍瀏醴起義,1910年長沙搶米風潮,1911年湖南光複鬥爭……
這些在湖南政治舞台上上演的一幕又一幕威武雄壯的曆史活劇,給少年毛澤東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使他的一生都充滿了“生命不息,鬥爭不止”的情感色彩。
後來的毛澤東能成為弄潮兒,正因為他生逢一個混亂動蕩的時代,這為他提供了施展身手的政治舞台。也是毛澤東這種為農民打抱不平的反抗精神,為他後來立誌救國救民、改造社會打下了思想基礎。
直到晚年,毛澤東都以鬥爭的姿態站立在中國乃至世界的舞台上。後來毛澤東寫文章回憶自己的少年時代,對這場“搶米風暴”十分感慨,說這個事件影響了他的一生。
從韶山衝的情形來看,那裏的人大多過著痛苦的生活,不是挨餓就是挨凍,有無錢治病看著病死的;有交不起租穀和糧被關進監獄活活折磨死的……在韶山衝裏我就沒有看見幾個生活過的快樂的人。……我真懷疑人生在世間難道都注定要過痛苦的生活嗎?絕不!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這是製度不好,政治不好,是因為世界上存在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製度,所以使世界大多數的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淵,這種不合理的現象是不應該永遠存在的,是應該徹底推翻、徹底改造的!總有一天,世界會起變化,一切痛苦的人,都會變成快樂、幸福的人。
在毛澤東為母親守靈的那幾天,韶山衝的民眾絡繹不絕地來到上屋場,吊唁懷念這位普通的農家婦女。其中就有毛澤東的堂叔毛菊生。
吊唁的人中,毛菊生對文七妹更懷有別樣的感激之情,因為在毛澤東的父親毛順生要趁毛菊生生活陷入困境,出錢買下他們家活命的七畝水田時,遭到了文七妹和毛澤東的反對。父親認為,親兄弟、明算賬,我出錢、他賣地,公平交易,天經地義。但是母親認為,趁人之危,不顧手足之情,那是沒了良心。最終,父親吵不過母親,隻好放棄。母親還背著父親經常接濟毛菊生一家,幫助他們渡過了難關,毛菊生保住了七畝水田。如今文七妹走了,毛菊生一家披麻戴孝前來送行——好人來世一定有好報!
在母親的靈前,鄉親們帶來了思念與回憶,將母親留在世間的善行義舉一件件地推到了毛澤東的眼前,使得毛澤東親眼見證了母親偉大的博愛情懷。
當晚毛澤東守候在母親的靈前,就著昏暗的油燈,揮筆寫下了《祭母文》:
吾母高風,首推博愛。遠近親疏,一皆覆載。皚惻慈祥,感動庶彙。愛力所及,原本真誠。不作誑言,不存欺心。整飭成性,一絲不詭。手澤所經,皆有條理。頭腦精密,劈理分情。事無遺算,物無遁形。潔淨之風,傳遍戚裏。不染一塵,身心表裏。……
從小就擅長寫詩作賦的毛澤東寫的《祭母文》,文字高度凝練,情真意切,其中的“吾母高風,首推博愛”,一個“博愛”將他母親一生的性格特點全部概括了,也是母親的博愛讓毛澤東的心靈中有了愛的底色,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毛澤東肩負的使命也越加的神聖,毛澤東的愛也更加顯得厚重與博大,以至達到了人生境界的最高層次——讓天下勞苦大眾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揮淚訣別母親之後,毛澤東回到長沙,很長一段時間,失母的悲傷讓他不能釋懷。他給他的同學、共患難的摯友鄒蘊真寫信說,如果世上有三種人,損人利己的人,利己不損人的人,損己而利人的人,那麼他的母親就是最後那種人,一生損己利人的人,一生不顧自己隻顧別人的人。
母親的離去給毛澤東心靈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痛。他由此開始了對逝者的思念,這樣的思念幾乎伴隨了他的一生,直到臨終前他還想回到韶山的滴水洞,在父母身邊終其一生。
後來的革命征程讓他越來越遠離韶山,但是隻要有機會說起自己的身世,毛澤東總少不了要用很多時間來談母親。美國記者斯諾的采訪記錄中,就有很大的篇幅是毛澤東深情回憶母親往事的內容。
對於毛澤東來說,母親離去的是身軀,留下的是不滅的精神。毛澤東血管裏流著母親的血液,性格中傳承著母親的特質,行為中映射著母親的影子。比如,接濟別人,同情善良,與人平等,而自己則節衣縮食,生活簡樸,身為一國之首,卻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毛順生是一個嚴父,也因此成就了毛澤東的反抗性格。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既能成為田間一把好手,又能精明算賬。後來父親發現,凡是他要求毛澤東做到的,正是毛澤東不想做的。
毛澤東的母親離去後,韶山的家中隻留下了父親毛順生。
毛順生性格倔強,脾氣火暴,家長作風很強。用毛澤東的話說,父親與母親是家中的兩個黨派,父親為執政黨,母親為反對黨。既然家有兩派,必定矛盾衝突不斷。毛澤東從小就與父親一直合不來。
毛順生對於這第三個出生的男嬰,除了像母親那樣希望他健康成長外,更多關注的是如何傳宗接代,將家族香火延續下去的大事。這是中國傳統家庭對每一位男孩都寄托的重望。
毛澤東8歲的時候,父親送他到距離家很近的南岸私塾學堂,接受啟蒙教育。但凡送進私塾學堂學習的孩子,私塾先生對於他們的前程總是要抱一番希望的,比如希望他們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升官發財、衣錦還鄉等。這一番希望對於毛順生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麵對現實。一輩子沒有走出過韶山衝的毛順生認為功名利祿離農家子弟太遠,讀書識字是為日後記賬寫信,能看得懂公文。在毛順生眼裏,種好家裏那些田地遠比虛無縹緲的“希望”更為靠譜。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既能成為田間的一把好手,又能精明算賬。在湖南農村,學會農活就是學會了生存的本領,學會算賬就是收攏了家庭的財產。後來父親發現,凡是他希望的,正是毛澤東不希望的;凡是他要求毛澤東做到的,正是毛澤東不想做的。父親覺得農忙的時候就應該放下書,忙地裏的活。可是毛澤東呢?隻要手裏拿著書就放不下,對每一本書他都如饑似渴。他最早接觸的小說是《盛世危言》,這些書在父親的眼裏就是閑書、雜書、無用的書,不能管吃不能管喝,在這一點上父親對兒子是不滿意的。但是毛順生的聰明、能幹也遺傳給了毛澤東。毛澤東可以說是一個過目不忘、記憶力極好的人,隻是他將父親遺傳給他的聰明都用在了讀書上;而父親教他的打算盤、記賬、下地幹農活,他卻一樣都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