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富貴是個好名字,當初父母生下他的時候,就想著他把這世間的好處都占了,最終用了這兩個字眼。富就是有錢,貴就是比別人地位高,人活一世,有這兩個字,夠了。然而他偏偏又姓梅,連起來喊就像沒有了富貴似的,可這姓是祖宗傳先來的,也沒有辦法,好在小時候在家裏父母喊他也不用喊姓,“富貴”、“富貴”的叫著,覺著長大了準能升官發財。
然而到了上學的時候,老師和同學都是連名帶姓一起喊,他才覺出別扭來。回去問爸爸為什麼姓梅,爸爸說是爺爺姓梅,就去問爺爺。卻被爺爺打了一拐棍,嗬斥道:“問你太爺爺去。”太爺爺都埋在地下好多年了,這顯然是在推卸責任,他到太爺爺的墳上罵了一通,但梅還是得接著姓。
姓是改不了了,轉而又去問爸爸,怎麼取了這個名字——這件事是能找到責任人的。爸爸說這個名字是花了大價錢去找專業的人給取的,當時是想在裏麵加點別的字眼,比如“高”、“帥”之類的,但上戶口的人不讓,因為戶口本上寫不下,也就隻好將就著。雖然私下裏也抱怨,這點就不如別人,名字想取多長就取多長,想用什麼字就用什麼字,但抱怨歸抱怨,改是不行了。
看他還是不高興,爸爸又安慰他,高和帥固然重要,但不如富和貴要緊,有了富和貴,別的不好的也好了,沒有了他們,別的好了也沒人在乎。“比爾蓋茨就是光著膀子也沒人說他醜,為啥——有錢啊。我就是穿了西裝也沒人說我比他帥,為啥——誰認得我是誰?”爸爸咽了口吐沫說,“我這輩子是完了,梅家就看你的了。”
那時候還年少,聽得似懂非懂的也沒太在意,長大結了婚他才明白爸爸說的話那麼有道理。村裏的富人沒有他高,長得粗胖,但剛結婚沒幾天的老婆就看上人家了。富貴滿心的不高興,但和富人鬧翻臉是絕對不可以的,而且即便是想鬧翻,他也打不過人家——那可是村裏的首富啊。
當然一些閑人總是譏笑他,這無疑是最讓人惱火的,於是就和他們爭辯:“人家是首富,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他一臉敬仰的說,“能看上我的女人,那是抬舉,你們的女人,怕人家還看不上呢吧?”富貴忽然間想明白了,能看上自己的女人簡直是抬舉,抬舉自己的女人,自己當然也受了抬舉。
要不怎麼辦,難不成和那些莽夫一樣去和人家打架,那豈不是像那些粗人一樣了?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不,決不能自甘墮落。於是就繼續反駁他們:“一起用唄,爭什麼爭?我最討厭打打殺殺的,剛買的新衣服,打架打破了多可惜。”他鄙視的看著閑人,“你們就是嫉妒——看我穿了件好衣服嫉妒。”
就是,和氣生財,富貴越想越有道理——本來剛才隻是為了不讓他們嘲笑,現在細想起來還真是這個道理——富人為什麼能富,就是人家不打打殺殺的,老婆剛娶回來時他自己也睡過,但富人不也沒有打他嗎。
至於後麵的事,等下一代解決吧,等他有了錢,下一代人腰杆子不就硬了嗎?想到了下一代,富貴又多少有點惆悵,也許下一代是富人的兒子了。不過反過來想,富人的兒子又怎麼了,還不是得跟著他姓梅。對啊,他簡直有點懊悔自己的糊塗,富人的孩子都跟著他姓,那是多麼占便宜的事情啊。
這是一個和富人交結的機會,不能輕易丟掉,於是通過老婆傳話請富人過來喝酒。富人忙得很,能請來一次不容易,一定得要上檔次,讓他產生印象——但這個有點難,人家啥好東西沒吃過啊?不過富人有錢,未必頓頓都吃好的,自己就請那麼一次,好過他的家常便飯應該還是可以的,關鍵是得努力。
“全家從現在開始節衣縮食。”他果斷的宣布。當然隻有他和父母,老婆總在富人那裏,也吃不著他多少。
父親生病了,要去買點藥,富貴簡直很生氣,“偏偏這時候病,”他抱怨說,“簡直是添亂——稍微忍一陣子,”他央求父親,“等這場宴席辦完了,說不定我們很快就發財了,到那時上最好的醫院。”
果然,這場傾全家之力的宴席讓富人很是滿意,很多東西他自己花錢吃也是要掂量掂量的。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他奇怪問富人:“你總睡我的老婆,那你自己的在幹嗎呢?”
“嗯!”富人沒有回答,眼睛一瞪,順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看你,瞎打聽什麼?”老婆還是心疼他,擔心再挨打,趕緊把他推了出來。
不知道就算了唄,生什麼氣呢。富貴也在心裏琢磨,這富人的心思還真不容易猜透。
然而臉上的手指頭印子確實是個麻煩,疼是小事,關鍵丟臉。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妙計,趕緊走到一群閑人那裏,果然就有人問他臉上怎麼回事。
“富人打的。”這個問題正中他的下懷,要不他還不好意思直接了當的吹噓呢,“一起喝酒,喝醉了就打起來了。”
啊啊,能和富人一起喝酒,那是多有麵子的事情啊,他覺得那幫閑人一個個都對他肅然起敬了。當然,怎麼一起喝的酒,怎麼打的,是單挨了打還是互相打架,那些閑人都不知道,所以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總算和富人攀上一點交情了。
二
交情是攀上了,但還需要繼續深化才能得到好處——富人稍微一高興,幫他一下,就比自己辛辛苦苦很多年管用的多。然而幾天了臉上的手指頭印子還沒有褪去,著實可恨,富人也許會記仇,看到這些印子說不定會想起那天曾惹他不高興的事。雖然富貴總也想不明白富人那天為什麼生氣,自己可是一點惡意都沒有,然而既然打他,那必然是生氣了。
無奈隻好仍舊和街麵上的一些閑人廝混,他本不願和那些閑人一起的——他們又沒有幾個錢,閑人們也不大願意理他,他隻是呆坐著看他們下棋,聽他們聊天。那都是些什麼破話題,孫悟空,唐僧,這些人錢又不多,富貴一點也不感興趣,要是說比爾蓋茨,他說不定還會和他們說兩句。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上富人,他居然還坐下來和閑人一起聊天,看他們下棋。富貴本想趕緊離開的,他怕臉上的手指頭印子再招他不高興,說不定氣還沒消,再打他一耳光,當著這麼多人麵,那真是丟人到家了,甚至上次吹牛也會被人戳穿。但又怕富人多心,說看到他來就走了,隻好仍在那兒呆著。
好在富人和一幫閑人聊起了孫悟空,真是貴人多忘事,富貴不由在心裏感激著。
“孫悟空本事那麼大,卻處處受著唐僧的管,真是沒道理。”閑人們當然說不出什麼新鮮玩意兒。
“本事再大有什麼用,唐僧一念緊箍咒,他不還得老老實實聽話?”事實上這樣的話題大家都很熟悉,抬杠隻是為了讓話題繼續下去。果然閑人們繼續抬杠:“那緊箍咒又不是唐僧自己的,是菩薩給他的。”
“嗯——”富人一時想不起什麼詞來繼續辯駁。
“誰給的有什麼關係,能治住孫悟空就可以了。”富人有了難處,當然是要自告奮勇的幫忙,富貴接過話頭說,“能讓菩薩傳授本來就是一種本事,換成你,你能嗎?”
“他們幾個去西天幹嗎,是去旅遊嗎?要是光走的快,孫悟空一個筋鬥雲就到了,何必那麼費勁?”有人支援,富人馬上也想出了新詞,他故弄玄虛,引得大家都過來聽,“他們是去取經,唐僧走的再慢,他能取來經啊——如來隻給他一個人,別人走的再快,管什麼用?”
“對啊,對啊。”富人的話音一落,富貴想都沒想就搶過了話題。富人說的是對的,這是一定的,可對在哪兒呢?借著剛才聽富人說話的安靜,人們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他這兒,弄得他更加窘迫。
“其實那幾個人當中,孫悟空是最差勁的一個。”突然富貴心生一計,富人說孫悟空不好,那我就把他說成最差的,富人聽了一定高興,“光知道打打殺殺的,一路上得罪了多少人。做事情要靠腦子,光憑一膀子力氣管什麼用——看人家林震南,”他突然想起來孫悟空他們護送唐僧和押鏢的事情有點象,就想出了福威鏢局這個例子,“林震南都說行走天下要靠人緣兒,光靠本領,一身是鐵,能碾幾根釘?”
說完這一通,富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估計不會再有人說出什麼來了吧。啊啊,富人說的東西,他有辦法給找出那麼多論證來,以後一定會被高看一眼了。然而還有一個不知死的閑人繼續抬杠,那人難道不明白現在和他富貴抬杠就是在和富人抬杠,不知道打狗要看主人這個道理嗎,富貴暗暗地恨著。
“再怎麼著也比另外的兩個強點,”富貴心裏恨著,卻還得聽那人說什麼,否則怎麼怎麼幫富人呢?“沒有孫悟空,唐僧不知道被吃多少回了。”
“倒也是啊,”富人也附和那閑人的話,“就是一定要唐僧去,如果他多信任點孫悟空,路上也少受些難。”
“就是,就是,”富貴依然是先搶過話頭,再開始想要說什麼,“唐僧整個就一傻逼。孫悟空,就光看人住的地方——水簾洞,一線海景別墅啊,能住那種地方的人還不如住在中原的一個和尚?”
“孫悟空的水簾洞還是在東南沿海,那裏的人可是精明多了。”富人也附和他一句,富貴簡直要飄起來了。
“那沙和尚和白龍馬還直接住水裏呢,可他們兩個還是不如孫悟空,連豬八戒都不如。”
“豬八戒就是出道的早才當得二師兄嘛,”這是富人在說話,富貴支起耳朵仔細的聽著,“本事也不見得多大。”
看得出沒人和他搶話頭,富貴多少從容了一點,“豬八戒那傻逼沒啥本事,”他說,“白龍馬好在背了唐僧一路,沙和尚也挑著行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才是瞎說,剛出道時孫悟空還打不過豬八戒呢,是孫悟空趁豬八戒睡覺時把他的耙子把鋸短了一截,豬八戒才打不過他的。”閑人們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這些小道消息,還真是有點不好對付,富貴這次沒有立即反駁,他想先聽聽富人的意見。果然富人也大致同意這個看法,富貴便暗地裏慶幸,幸虧沒有先說,否則連富人也一起反駁了。還好,他馬上又想出了辦法,大家聽他繼續說道:“看看這個幾個人之前是幹什麼的?豬八戒人家是元帥,不比沙和尚那個大將牛逼多了?再說了,”他又想出了更好的主意,“人家豬八戒是怎麼被打下凡間——調戲嫦娥,在宴會上,那樣的宴會是誰想參加就能參加的嗎?”
“可最後的結果呢,別人都成佛了,就豬八戒沒有。”閑人也是常在街麵上混的,當然不肯吃了富貴這樣的明虧,似乎和他鉚上了。
“人家沙和尚這樣的人才是最聰明的,沒幹多少事,最後拿得照樣一點不少。”富人當然最會算計投資和效益的關係。
“對啊——”富貴拉長了腔調,利用一拍大腿的機會,想出了新招,“我也看沙和尚是那幾個徒弟中最牛逼的——人長的帥啊,你看孫悟空,滿身的毛,豬八戒,就更不屑說了...”他還待再說,富人接一個電話走了,留下一群閑人起哄取笑富貴:“孫悟空不如豬八戒,你還真敢扯。”
富貴也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但他當然不能認輸,便漲紅了臉,提高了聲音說:“你們丫的一定是收了孫悟空的錢,被他洗了腦,來替他說話的吧——哈哈哈。”拿了錢替人說話,那所說的當然沒有任何依據,趁那幫閑人一愣神的功夫,富貴就當作震住了他們,轉身走了。
三
自打幫著富人們抬杠,一幫閑人就把富貴當成了富人的同黨,而他也覺得成了富人的自己人,隔三差五的往富人那兒跑一圈,看看能幫上人家點什麼。大多數時間他見不著富人,因為人家總是很忙,但富貴也不在乎,他更在乎別人看見他從富人那裏出來——誰知道在富人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呢,能去就是很了不得的。
然而富人總也沒找他幫什麼要緊的忙,難道是還記著那次喝酒的時候問候人家的老婆?自己可是沒有一點那個心思啊,富貴感覺受了莫大的冤屈。可問題是怎麼向富人證明呢,富貴一個人琢磨著。對了,他一拍大腿,心生一計,趁著老婆在家的時候,他拿起一把刀,要把自己的老二剁掉——沒有老二肯定就不會對富人的老婆有想法了。但父母死死的給攔住了,否則他們梅家就斷了香火了。
雖然沒有剁掉,但這個事情還是傳到了富人耳朵裏,就對他另眼相看了——敢於揮刀剁自己的楞種,在街麵上還是能鎮住一些人的,這是個人才。富人開始請他參加宴會——富人的應酬多,酒喝不過來,富貴就去替酒。每每看到富人示意,富貴就上去滿是豪氣的說:“我們楊總做人實誠,但量到了,這杯酒我來替了。”接過來一仰脖子,一飲而盡,客人也就哈哈大笑了。當然喝酒的時候跟著吃菜是必然的,雖然很多時候喝得忘記了吃的什麼菜,什麼味道,但憑著大概的印象,第二天在閑人中間吹牛還是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