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不知天地未生時,此物寄在什麼處?噫!蓋難言之矣。天,氣也;地,質也。以質視氣,則質為粗;以氣視太極,則氣又為粗。未有天地之時,混沌如雞子。然雞子雖混沌,其中一團生意,包藏其中,故雖曆歲時而字之。便能變化成形。使天地混沌時無這個道理包管其中,譬如濁泥臭水,萬年不改,又安能變化許多物事出來?故老氏謂之“玄牝”,夫子謂之“太極”,雖謂之有,其實無也。周子謂“太極本無極”,似於畫蛇添足矣。
天地未生之初,本無也。無之中能生有,而無不可以訓,故曰易有太極,蓋已包管於無之先矣。即不言無極可也;若要言之,則無極之前又須有物,始得幾於白馬之辯矣。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然日月五星,可以躔度。周步推測,則天之為天,斷有形體。既有形體,必有窮極。釋氏以為有三十三天,幻說也。假使信然,三十三天之外,又複何物?語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噫!非不論也,所謂極其至,雖聖人亦有所不知也。
朱晦翁曰:“天者,理而已矣。”夫理者,天之主宰也,而謂理即天,終恐未是。理者虛位,天者定體。天有毀壞,理無生滅。如目之主視,耳之主聽,世有無耳無目之人,視聽之理。將何所屬?況聖人舉天以敵奧灶,此即蒼蒼之天,不專言理也。
天,積氣爾,此亙古不易之論也。夫果積氣,則當茫然無知,混然無能,而四時百物,孰司其柄?生死治亂,孰屍其權?如以為偶然,則孛蝕變故,誰非偶然者?而“天變不足畏”之說,誠是也。然而惠迪從逆,捷如影響,治亂得失,信於金石,雷擊霜飛,人妖物眚,皆非偶然者也。故積氣之說,雖足解杞人之憂,而誤天下後世不淺也。
象緯、術數之學,聖人所不廢也。舜以耕稼陶漁之夫,一旦踐帝位,便作璿璣玉衡,以齊七政,則造化之理固盡在聖人橐龠中矣。後世如洛下閎、僧一行、王樸之輩,冥思精數,亦能範圍天地,渾儀倚蓋,旋轉不差,黍管葭灰,晷刻靡爽,亦奇矣。至宋儒議論,動欲以理該之,噫,天下事理之所不能盡者多矣。況於天乎!
天之不足西北也,何以知之?日月行鬥之南,而不行鬥之北故也。漢明帝嘲張重曰:“日南郡人應北向看日。”然北方瀚海,有熟羊胛,而天明之國,出塞七千裏,便可南視北鬥矣,安知無北向看日之地乎?
天去地九萬裏,天體徑三十五萬七千裏,此亦臆度之詞耳。天之體,日月星辰所不能周也,而況於人乎!
七政之行,自消自息,何與人事?而聖人必以璿璣玉衡測之也,遂使後世私智之士,轉相摹效互出己見,如周髀宣夜渾儀之屬,議論紛拿,各有刺繆;及測之而不得,求之而不應,遂以為幽遠難明之事,而“天變不足畏”之說,於此矣。然則舜非與?曰:舜之齊七政,所以協歲時,戒農事也,非後世無用之空談也。
天地有大陽九,大百六;有小陽九,小百六。又雲:“天厄於陽九,地虧於百六。大期九千九百年,小期三千三十年。故當陽九之會,天旱海嘯而陸ㄡ;當百六之會,海水竭而陵自填。”按《漢書》曰:“四千五百歲為一元。一元之中有九厄:陽厄五,陰厄四。陽為旱,陰為水。”又雲:“初入元百六會有厄,故曰百六之會。”二說互異。前說期似太遠,荒唐無稽;後說四千五百歲之中九厄,則五百歲當一厄,而自古及今,未有三百年不亂者。至於水旱頻仍,恐無十年無災之國耳,又何陽九、百六之多也耶?《異聞錄》所載,又有陰七陽七,陰五陽五,陰三陽三,皆謂之災歲。大率經歲四千五百六十,而災歲五十七,以數計,則每八十歲而值其一。此說又不知何所據也。按《漢書》又有“元二”之厄。或雲即元元之誤,未知是否。又《吹劍錄》載,丙午、丁未年,中國遇之必有災,然亦有不盡然者。即百六、陽九亦如是耳。
日,陽精也,而雷、電、虹、霓皆陽屬也;月,陰精也,而雨、露、霜、雪皆陰屬也。星宿風雲,行乎陰陽之間者也。日月,恒有者也;雷、電、雨、露之屬,不恒有者也。星宿體生於地,而精成於天,風雲皆從地起而行天者也,故兼陰陽之氣也。
日出而葵藿傾,月虛而魚腦減,下之應上也;虎交而月暈,麟鬥而日蝕,上之應下也;潮之逐月,桐之合閏,上下交為應也。
秦始皇登君山,遇大風雨,遂赭其山。隋煬帝泛舟遇風,怒曰:“此風可謂跋扈將軍!”二君之與風雨為仇,不若魯陽揮戈以止日,宋景發善言而熒惑退舍也。
《禮統》曰:“雨者輔時,生長均遍。”又曰:“雨者,輔也。”今閩人方音尚以雨為輔。
雲根,石也,然張協詩曰:“雲根臨八極,雨足灑四溟。”曹毗請雨文曰:“雲根山積而中披,雨足垂零而複散。”則專指雲言也。
《四時纂要》曰:“梅熟而雨曰梅雨。”《瑣碎錄》雲:“閩人以立夏後逢庚日為入梅,芒種後逢壬為出梅。”按梅雨詩,人多用之,而閩人所謂入梅、出梅者,乃黴濕之黴,非梅也。
客星犯帝座,此史官文飾之詞耳,未必實也。古今帝王求賢下士者多矣,未聞天象之遽應也。即漢文帝之於鄧通,哀帝之於董賢,同臥起者數矣,未聞帝座之有犯也。而子陵賢者,一夕之寢,遽雲犯帝座耶?武帝微行,宿主人婢,婢婿拔刀襲之,同宿書生見客星掩帝座,此賊也。而子陵同之乎?史官於是為失詞矣。苻堅之母以送少子至灞上,而太史奏後妃星失明,羯胡腥膻乃上幹天象若是耶?矯誣甚矣。至於海內分裂之時,史官各私其主,人君各帝其國,不知上天將何適從也。宋仁宗嘉中,有道人遊卜京師,上聞召見,賜酒。次日,司天台奏壽星臨帝座,恐亦妄耳。
客星有五:周伯、老子、王蓬絮、國星、溫星。所臨之國,周伯主喪,老子主饑,王蓬絮主兵,國星主疾,溫星主暴骸。然則五者俱非吉星也,而史以子陵當之,不亦冤乎?
星宿,宿字俗音秀,然辰之所舍有止宿之義,則音夙亦可也。《陰符經》雲:“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走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則從夙音久矣。
天體東南下而西北高,日月之行,皆自南至中天而止,故南方暖而北方寒。然日月之大有限,方夏至時,雖距數萬裏,更無北向看日者,此又不可曉之理也。
日一歲而一周天,月二十九日有奇而一周天,非謂月行速於日也。周天度數,每日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有奇。凡月初生明時,行南陸如冬至時之日;及生魄時,行中天,如夏至時之日。故月行一月,抵日行一歲也。
中宮天極星,帝星也。三台三公星也。文昌六星在北鬥魁前,天之六府,故世以文昌為魁星也。太微東西藩各四星,將相星也。東壁,文章星也。南極,壽星也。貫索,獄星也。昴,胡星也。箕,風星也。畢,雨星也。彗、孛、攙搶、熒惑、妖星也。太白,兵星也。考之曆代天文,太白竟天,兵戈大起;彗星竟天,則有禪代之事。
正德初,彗星掃文昌。文昌者,館閣之應也。未幾,逆瑾出首,逐內閣劉健、謝遷,而後九卿台諫無不被禍。萬曆丁醜十月,異星見西南方,光芒亙天,時餘十餘歲,在長沙官邸,亦竟見之。無何,而張居正以奪情事杖,趙用賢、吳中行、艾穆、鄒元標等,編管遠方;逐王錫爵、張位等。朝中正人為之一空。變不虛生,自由然矣。
俗言南鬥注生,北鬥注死,故以北鬥為司命。而文昌者,鬥魁戴匡六星之一也。俗以魁故,祠文星以祈科第,因其近鬥也,故亦稱文昌司命雲,傅會甚矣。至以蜀梓ㄅ神為文昌化身者,又可笑也。
數起於一,而成於九。九,陽數也。故曰九天、九霄、九垠、九垓、九閎、九有、九野、九關、九氣、九位、九域之類,非必實有九也,猶號物之數,謂之萬耳。聖人則之,分地為九州,別人為九族,序官為九流、九卿、九府。天子門曰九重,亦取九垓之義也。
道書雲:“九霄謂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琅霄、紫霄、太霄。”恐亦附會之詞。如天門九重,又安能一一強為之名耶?
《蠡海錄》雲:“天之色蒼蒼然也,而人稱曰丹霄絳霄,河漢曰絳河,蓋觀天以北極為標準,仰而見者,皆在北極之南,故借南之色以為喻。”此言亦恐未然。天無色,借日以為色,故稱丹與絳者,從日言耳;不然,彼稱青天、銀漢者,又豈指北鬥之北哉?
《酉陽雜組》載:“人不欲看天獄星,有流星入,當披發坐哭之,候星出,災方弭。”金樓子言:“予以仰占辛苦,侵犯霜露,又恐流星入天牢,方知俗忌巳久。”今閩中新婦不戴星行,雲:“恐犯天狗星,則損子嗣。”閨女間亦忌之。而見流星以為不吉,亦古之遺禁也。
災祥之降也,謂天無意乎?吾未見聖世之多災,亂世之多瑞也。謂天有意乎?亦有遇災而反福,遇瑞而遘凶者。又有災祥同,而事應然不同者,必求其故,則牽合傅會。不求其故,而盡委之偶然,將啟昏君亂主,謂“天變不足畏”之端,則如何而可也?《春秋》著災異而不著事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瑞不足言也。遇災而懼,人理之常,何必問其應乎?自《漢書 五行誌》以某事屬某占,至今仍之,然史氏既事而言,言之何益?司天氏未事而言,言多不驗。於是人主每遇災變,恬然無複畏懼之心矣。今於曆代五行。摘其尤異者錄之。
漢惠帝二年,天裂東北,廣十餘丈,長二十餘丈。文帝五年,齊雍城門外有狗生角。
成帝永始元年,河南樗樹生支。如人頭,眉、目、須皆具。又建始元年八月漏未盡三刻,有兩月重見。
哀帝建平四年,山陽湖陵雨血,廣三尺,長五尺,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
靈帝中平元年,東郡界生草,備鳩雀、龍蛇、鳥獸之形,毛羽、頭目、足翅皆具。又樹中有人麵生須,伐之出血。
桓帝建和三年,北地雨肉,似羊肋,又大如手。
元和元年,司徒長史馮巡馬生人。
晉懷帝永嘉元年,洛陽地陷,有二鵝飛出,蒼者衝天,白者墮地。
公孫淵時,襄平北市生肉,長圍各數尺,有頭目口喙,無手足而動搖。
湣帝時,平陽雨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旁有哭聲,晝夜不絕,臭聞百裏。數日,劉聰後產一蛇、一虎,各害人而走,尋之不得,頃之,見於隕肉之傍。俄而後死,諸妖俱不見。
太康九年,幽州有死牛頭,能作人言。
永嘉中,吳郡萬詳婢生子,鳥頭,兩足,馬蹄,一手,尾黃色,大如枕。又抱罕令嚴根妓,產一龍、一女、一鵝。
義熙七年,無錫人趙未,年八歲,一旦暴長八尺,髭須蔚然。
唐開元二年五月,晦天星盡搖,曙乃止。
元和二年十月,日旁有物如人,形跪,手捧盤,向日,盤中有物如人頭。又四年閏三月,日旁又有一日。
乾符六年十一月朔,有兩日並出而鬥。
元和六年三月日晡,天陰寒,有流星,大如一斛器,墜兗、鄆間,聲震數百裏。所墜之上有赤氣,如巨蛇,長丈餘,至夕乃滅,野雉皆ず。又十二年九月甲辰,有流星起中天,首如甕,尾如二百斛船,長十餘丈,聲如群鴨飛,明若火炬,須臾,墜地有大聲如壞屋者三。
鹹通十四年,宋州獵者,得雉,五足,其三出背上。弘道初,梁州倉有大鼠,長二尺餘,為貓所齧,數百鼠反齧貓,少選,聚萬餘鼠。州遣人捕大鼠,擊殺之,餘皆去。
大中十年三月,舒州吳塘堰有眾禽成巢,闊七尺,高一尺。水禽山鳥無不馴狎。中有如人麵、綠毛、紺爪觜者,其聲曰甘人,謂之甘蟲。
中宗時,中郎將毛婆羅炊飯,一夕化為血。
天寶十三年,汝州葉縣南有土塊相鬥,血出數日不止。
鹹通八年七月,下邳雨沸湯,殺鳥雀。
周顯德七年正月,日下複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