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止住了還沒有發出的哭聲,看著這一群人慌亂的樣子,我覺得太好笑了,於是我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的外祖母走進了產房,她威嚴地說:“亂什麼,看看你們現在是什麼樣子!”
產房內本來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忽然之間,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於是便隻剩下我清脆愉快的笑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我,外祖母也被我吸引了過來,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樣冰冷而痛恨的目光使我止住了笑聲,我雖然才出生,但也已經看出來,她恨我。
我嘴一扁,又打算哭泣,這個時候,我的母親幽幽地轉醒,她有氣無力地幹嚎著,“我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妖孽啊!”
妖孽?我是妖孽嗎?
三天後,我的生存與否成了母親家最大的問題。也許是自小習武的原因,她很快便能夠下床走路,然而她卻一直躲在產房裏不願意出來,我想,她是沒臉見人吧!
我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全身都長著白毛,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投錯了胎的白猿。
外祖父與外祖母經過三天的討論後,決定將我活埋。這個消息我當然是在被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才知道。而我的母親,我想她是早就知道了。當傭人把我抱走的時候,她一眼也沒有看我,我伸出了手,響亮地哭泣著,雖然母親的懷抱也並不溫暖,然而,到底她是唯一一個願意抱我的人。我的母親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想她是故意的。
當被埋入土中的那一刻,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痛哭,我相信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智商已經相當於一個成年人了,然而我的身體卻還是個嬰兒,隻能任由別人決定我的命運。
幹土落在我的口中,使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為了避免發生類似的事情,我立刻緊緊地閉上嘴。
更多的土落在我的身上,最後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傭人一邊埋著土,一邊嘴裏念念叨叨,我想他是在念誦經文吧,就算是我這樣一個妖孽,到底也還是一條生命,讓他活埋出生才三朝的嬰兒,難免心裏有愧。
當我整個被埋入土中後,喧鬧的塵囂便完全與我隔離了。我覺得很安靜,再也聽不到那樣吵鬧的聲音。身邊有蚯蚓鬆土,它們軟柔的身體從我的身上經過,全沒有打擾我。
我覺得平安,出生的三天裏,從來沒有這樣平安的感覺。
剛出生的人,大概並不了解死的意義,至少那個時候,我沒有一刻想到死。這樣漆黑的土中,我完全不能睜開眼睛,一睜眼便會有土落在眼裏。既然我的智力相當於一個成年人,我又怎麼會做那樣的傻事呢?
大地時不時傳來轟轟的響聲,我想大地是有個胸膛的吧!她的心裏一定有著許多的想法,被活埋的那段時間裏,我總有一個錯覺,就是我聽到了大地的想法。她用這種轟轟的聲音與我交談,於是我便不再覺得害怕。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人們說大概是過了三天的時間吧!埋在我身上的土被扒開了,有一條絲巾溫柔地拂去了我臉上的泥土。我立刻睜開眼,便看見我母親滿麵淚痕的臉。我不失時機地放聲大哭,我覺得很委屈,她為什麼要背叛我?把我一個人扔在土裏達三天之久。
這時,我看見我母親驚惶失措的臉,她用一種看著妖怪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一個普通的嬰兒又怎麼可能被埋在土中三天後還活著呢?那個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緊張,我隻是不停地放聲痛哭。
過了許久,她終於勉勉強強地將我摟在懷裏,我想她終於還是屈服了,就算是妖怪,她也隻能養著我了。
但是我並不是妖怪,我隻是遺傳了父親的一些異稟而已。我的父親,當我長到七歲,我母親終於因病去世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藏地的一個山鬼。我母親在一次到藏地禮佛時,被山鬼搶去。等到外祖父帶了一群武林高手將他打死,把我母親搶回時,我的母親已經有了身孕。
當母親將我抱回外祖父家裏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遠遠地避開我們,我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冰冷的神情。我母親用一種平淡的姿態從他們麵前走過,就仿佛根本不認識他們。
後來,她帶著我住在後花園一間偏僻的小屋中,從那以後,後花園便成了我外祖父家中的禁地。
我唯一一次知道有關我父親的事情,便是母親病終的時候。她得了很重的癆病,幾年間一直咳嗽不斷。但她從不請醫吃藥,我想,她一直在與自己的父母賭氣,就算是臨死前,她也沒有叫我去請外祖父母。
外祖父家是當地的旺族,除了外祖母是正室外,他還有兩位如夫人。三位夫人都生產過不止一個兒女,也許是妻妾之間千年不變的關係所導致,我外祖母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加痛恨我和母親,我們兩人使她失盡了麵子。
我七歲的時候,全身的白毛已經完全消退的幹淨,也許是老天對我的補償,我的相貌出奇的俊美,皮膚細滑,不亞於婦人。
母親死去後,我的外祖父母才在七年後,又一次見到我,從他們驚訝的眼神,我知道我的外貌改變了太多。然而,我到底還是一個私生子,一個被埋在土中三天仍然沒有斷氣的妖孽。
看到母親屍體的時候,外祖母並沒有哭,她隻是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便轉身而去。外祖父倒是唏噓歎息了良久,然後他把我叫到跟前,問了我一些很無聊的問題,諸如母親都和我說過什麼,我的身體如何,日子過得怎麼樣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