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恐怖和瘋狂!——哦,蒼白的雛菊,
你我不都像秋季太陽已是遲暮?
哦,如此潔白而冷冷的瑪格麗特!
——波德萊爾《惡之花·秋之十四行》;
瑪格麗特,在法語中,是一個與雛菊音義相同的詞。瑪格麗特·杜拉斯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就像喜歡波德萊爾的詩歌一樣。
她曾說,波德萊爾是她最喜歡的詩人。
他們都喜歡探索痛苦中的黑暗領域,喜歡在生命的黑洞中獲取隱秘的恩澤,喜歡那些帶有毀滅色彩的詞:死亡、灰燼、疼痛、疲憊、虛無、眼淚、恐懼、血液
惡之花,罪惡之花,痛苦之花,相傳該花其色冷豔、其香濃遠、其態詭俏、其格高幽、孤獨地盛開在地獄邊緣,美麗而滄桑,可迷惑眾生。
“我是一朵花。我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在陽光下爆裂,我的手指脫離了我的手掌,我的雙腿脫離了我的肚子,直至我的發根,我的頭顱。我感覺初生時的疲憊,終於降臨於世的驕傲的疲憊。”
名字是人生接受的第一種命運,其次則是地點。
瑪格麗特·杜拉斯出生在越南①。一個世紀前,在越南的嘉定區降臨於世,帶著殖民地永恒的疲憊,沐浴著暴烈的雨水與陽光,長大成人。從出生到18歲,除幾次短暫的旅程外,她都生活在那裏。那裏是她真正意義上的故土,一如她所說,“我,我曾有過森林,雨水,有過我的出發點。我的根在越南的土地上。”
渾濁的湄公河,如創世紀的水源,生命內外,一切由此滋生。貧窮與絕望,占據了她的童年與青春,痛苦的記憶侵襲生命,並貫穿她日後的所有作品。
“我的一生都在恥辱中度過”,應該說,她在越南所經曆的恥辱感,跟隨了她的一生,並成為不可驅逐的陰影。
①當時稱作印度支那。
在殖民地,瑪格麗特·杜拉斯的身份很尷尬——她分明是白種人,地位卻比不上一個有錢的本地人,尤其是父親去世後,這種尷尬,更是無處不在。她曾被自己的同胞驅逐出貴族網球場;她曾目睹母親被地籍管理員騙光全部積蓄,繼而在苦難的折磨下帶著整個家庭一步一步陷入瘋狂;她曾在少女時代,穿著破舊的裙子,塗著鮮豔的口紅,在輪渡上遇見第一個情人
如此,在後來的寫作中,回憶便成了她的線索、道路,一遍一遍帶她重返那片茫茫澤國。一切的故事,都是從那個源頭而來。搖搖欲墜的燈光,不斷傾瀉在棕櫚樹上的雨水,酷熱的凝重的金屬一般的時間,軟糯而黏稠的安南話,幽深的熱帶森林,黑豹與爬蟲出沒的沙灘,被太平洋衝毀的堤壩,以及,對小哥哥的愛。
寫作與愛情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件事情。
愛情有無限可能,卻始終不能成為生命中最大的自由。於是她用文本重新構造世界,構造無數的生命。她把故事寫在紙上,寫在圖像上,寫在聲音裏……寫,不停地寫,與酒精一起,與情欲一起,隻有寫作,才能讓內心的暴力找到宣泄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