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月份開始,溥儀的病惡化了。東北的來信,仍然一封一封寄來。每來一封信,溥儀的病就加重一分。我幹著急,沒有任何辦法。
每隔幾天就去醫院也不是個法子。直到11月份,左說右說,他始終不答應住進醫院。等到他病重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跟著溥傑、老萬把他送進了協和醫院。那是一天很晚的時候。
主治大夫之一吳德誠仔細檢查了溥儀的病情,之後,避開別人把我悄悄拉到了一邊,說:
“你先不要跟別人說。溥儀的病不會好了。這次是尿毒症複發!”
住院前,醫院要求溥儀先交200塊錢才能住院。我趕忙跑去全國政協總務科借錢。因為早先臨時需要一點兒錢,手裏沒有,就曾找總務科借過。可這次,沒人借給錢,我急壞了。
那時,溥儀早已把稿費全部交給了政協機關。我手裏隻有日常過日子吃飯的錢,連200塊錢都掏不出來。
正在這時,溥傑聽說後,帶來了200塊錢。可是一位親戚在場,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就是不讓溥傑給。沒辦法,我隻好找幾位朋友臨時湊了200塊錢交上押金。
溥儀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躺在病床上,還在心事重重地為連續發來的批判信發愁呢……不管怎樣,溥儀總算住進了醫院。
通過采訪,我了解到孫博盛的來信中最使溥儀感到懼怕的是,要追究在偽滿時打死童仆孫博元之事。雖然已事過幾十年,但畢竟人命關天。一封封的來信,使溥儀的病情日益加重。
談起往事,李淑賢拿出了孫博盛的多封來信,上麵工整的字跡顯示了這位老工人的認真態度。
80年代初,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我在長春市這位老工人的家裏見到了他。他住一間平房。後來,我又在他值班的工房采訪了他。提起當年的事,他多少有些後悔:
當時,我哪兒知道溥儀真病了?以為他在裝病呢……直到李淑賢來信,我了解到溥儀的確得了重病,我這才不給他去信批判了。實際上,我真是按照毛主席教導的,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和批判封、資、修,去對溥儀開展批判的。一點兒私心也沒有。孫博元是我們原來慈幼院一起被挑進偽滿皇宮當童仆的,跟我關係也挺好。那年,他被毒打了一頓之後,他跑進縱橫交錯的地下管道裏死掉的。
死得挺慘呀……我認為,雖然他不是溥儀親手打死的,但他也有責任。所以,我拿起筆對溥儀展開連續批判……
這位老人親手交給了我多封溥儀的親筆回信,又提供了他寫給溥儀的大批判信。這些信統統是用複寫紙書寫的雙份信件。這些微微發黃的信紙,似乎顯示了憂如隔世的淪桑之感。
據李文達回憶:當溥儀打電話找他時,他並不知道。正在這期間,李文達也因此書而受到了批判。此後,李文達竟因執筆撰寫《我的前半生》,蒙冤受屈,連續不斷受到“審查”,入獄達八年之久。
當李文達在80年代初期接受我采訪時,談到此事,情緒激昂。這位二三十年代曾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在周恩來同誌直接領導下曆經殘酷對敵考驗的老革命,對於後半生一直因《我的前半生》而深受其“害”的經曆,甚感憤慨和不平。
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因執筆撰寫此書受到造反派的指責,被稱之為“皇帝”樹碑立傳的孝子賢孫,他說這可以理解。但他不理解的是,到了80年代,他被告上了法庭,說他不是《我的前半生》的撰寫者。而判決的結果,是李文達不享有版權而敗訴。
李文達至死也認為,這是令人十分可悲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