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1 / 2)

王克飛坐在床沿上發愣。他身邊的人穿著和他一樣的條紋病號服。兩個人在玩橡皮球,他們隻是把球悄無聲息地擲來擲去;一個獨自哼著歌,在膝蓋上打著節拍;還有一個在擦拭一隻空的舊鐵罐,他幾乎每天都會擦上好幾遍。

這兩個月來,發呆成了王克飛唯一能做的事。他有時候會想,他們會不會是和自己一樣,隻不過比其他人多看到了一點兒,才會被關在這裏?他們是不是和自己一樣遭受過朋友的背叛?他們願意放棄自己,放棄真相,回到說謊的人群中去嗎?

“吃藥了。”一個長著馬臉的女護士走進病房。

“什麼藥?”擦鐵罐的人停下手上的事,抬起頭問。

“天天吃還不知道嗎?”女人白了一眼,回答。

護士走到王克飛身邊,給他的手掌裏倒了五片藥。不知道她是喜歡自己,還是討厭自己,她總是要親手給他遞上水杯,看到他把藥吞下去才轉身離開。而過了幾分鍾後,王克飛才從舌頭下偷偷吐出那幾片幾乎溶化了的藥片。

王克飛躺下來看書。他讀的是黃君梅的摘抄筆記。他從她的書架上偷走時,隻是為了留下她的字跡,以便和勒索信對比。那封勒索信到底是誰寫的呢?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了。

“你還好嗎?”這時,王克飛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眼睛掠過書,看到一雙黑色皮鞋。

他不禁皺起眉頭。

顧壽雲拉了一把椅子,在王克飛的床邊坐了下來。他瞟了一眼王克飛手邊的筆記本,問道:“你在看書?”

王克飛下床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顧壽雲。他不願意看見他。是顧壽雲給自己下了藥,和精神科醫生合謀,把自己關進了瘋人院。是他告訴所有人,自己在蕭夢自殺後就已經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症狀。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顧壽雲走到王克飛身後,說道,“但你知道嗎?你其實應該感激我。”

王克飛看著窗外一棵梧桐樹,落葉在寒風中飛舞。

秋天終於來了。

“那事鬧得太大。本來國民政府已經喪失民心,你的事對他們維護聲譽無疑是在雪上加霜。上頭當時已經決定了,殺雞儆猴,要斃了你。我想了很久,唯一維護政府顏麵又保你命的辦法,隻有承認你瘋了。如果不是我這主意啊,恐怕,現在隻能去給你掃墓了。”

王克飛輕輕呼了口氣,臉色變得柔和。自己當時就設想過會不會被槍斃,但又覺得不至於到那一步,想不到,周局長做事真的這麼狠。可自己被囚禁在這裏,每天麵對一群精神病患者,和槍斃又有什麼區別呢?

“現在外麵局勢怎麼樣了?”王克飛側過頭問。

“唉,世道太亂了,感覺要出什麼大事,錢就跟廢紙一樣不值錢,民怨很大,”顧壽雲悄悄遞上一支煙,說道,“你們那時候整頓攤販不是抓了不少人嗎?聽說有一個在牢裏被凍死了。昨天三千人圍在監獄門口,要求釋放攤販。周局長指揮警力用了消防車水龍頭、木棍,驅散人群。那些攤販不買賬,拿石塊還擊,你以前那個辦公室的窗戶都被砸啦。後來場麵失控,許多商鋪被搶。今天上頭索性來個全上海商業停市,我來的一路上行人寥寥,一片蕭條。”

王克飛聽了唏噓不已。他有一種末日般的感覺,不知道這個時代將會怎麼收場。

“你必須在這裏再待一陣子。雖說那個黃太太已經關了店,逃香港去了,但記者還是惦記著你這事呢……”他環顧了一圈房間,又說道,“我看這裏環境挺好,比外麵清靜多了。”

王克飛抽了一口煙,才說:“我寧可被槍斃,也不願意待在這裏。”

“你可真沒良心啊。你知道我當時動用多少關係,才讓醫生的證明勝過你那厚厚一遝罪狀嗎?”顧壽雲說著,一邊四下張望,仿佛生怕有人偷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這麼小心幹嗎?他們都是瘋子,聽見也沒事,”王克飛自嘲地笑笑,“因為,他們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顧壽雲聽了,也尷尬地笑笑。他抽了一口煙說:“那天我和醫生坐在那裏時,我其實也在想,你這小子會不會真的瘋了,竟一個勁兒說陳海默沒死。”

王克飛怔住了,皺著眉頭問道:“難道你不相信?”

顧壽雲的吃驚不比王克飛小:“你仍然相信黃君梅被熊正林和陳海默殺了?”

為了不讓自己又爆發,王克飛深呼吸一口氣,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控製自己的“攻擊性”。在這裏,你必須學著扮演一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