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慈心淚:我們再也回不去了(1)(1 / 3)

記得剛來醫院就診那天,先是我抱著母親下了四樓——哪裏是抱啊,母親的身體被我窩巴成一團,全部重量都在向下出溜,幾個人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勉強塞進汽車後座。那時母親的神誌已完全模糊。在我抱她下樓的過程中,我和母親的臉挨得很近,我分明看到母親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但麵無表情。母親一定意識到,她再也回不了這個家了。

在最後期限上,母親偷偷為自己加了6天

淩晨三四點鍾的時候,我的手機先後響了四次。全是在醫院陪護母親的三姐發來的短信息。

待我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這一覺睡得太沉了(頭天晚上情緒低落,喝了兩瓶啤酒),以至連綿不絕的“嘀嘀嘀”的短信聲,竟一次也沒有吵到我。

3:42——“情況不好,你能不能早點過來?”

沒見回複。接著又——“我有點怕,媽剛才又吐血了,你早點來吧!”

4:08——“媽現在睡下了,你天亮再來吧。”(發了兩遍)

我知道三姐一直用短信方式而沒打我電話,是為了不讓我受到過度的驚擾——她這人向來如此,除非是萬不得已,即使對那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也強裝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從容姿態,所有難處自己扛。像昨晚——她非要打發所有人各自回去休息,隻留她一個人在醫院值守,任誰怎麼勸說也不成。她那股固執的勁頭兒一上來,連別人對她的同情也輕易打消了。

但從她所發信息的語氣上不難看出,當時麵對突然咳血不止的母親,三姐一個人該有多麼無助和無措。她一定後悔了:為什麼不留我陪她一起看著母親。至少在心理上,多一個人就多一份依靠。

向東。開車從東直門趕往位於大黃莊的民航總醫院急診室。一路迎著初升的朝陽,陽光刺得眼睛枯澀無比。我知道,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但今天這縷朝陽,怕是母親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縷朝陽了。

其實母親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到今天為止,母親在民航總醫院的急診監護病房裏,已經整整昏迷了七天。氧氣罩下積留著母親粗重而渾濁的呼吸,隻是證明母親還活著,而母親什麼也感覺不到。母親躺在房間最裏側的一張病床上,為的是最後不行的時候,不會驚擾到其他病人。

母親的死,是早在她住進醫院的第一天就被宣判了的。送進來的時候,她身體的各個器官已呈現多功能的衰竭,連醫生也認為幾乎沒有什麼再治療的必要了。隻是母親又在宣判的最後期限上,為自己偷偷加了六天。麵對如此頑強、“垂死掙紮”的生命,每個接班的護士一大早都會笑著問我——“嗬!老太太還真行!”我想她們後半句的潛台詞一定是——“還活著哪!”語氣中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她們的不耐煩。(這要是你們的親生母親——你們會作這樣想嗎?“還活著呢?!”)

就為這,我曾一度幻想奇跡真的能在母親身上發生。於是暗暗對沉睡的母親祝禱:

“媽,咱就活著,氣死她們!”

“媽,您可要爭點氣呀!”

趕到醫院,時間是七點二十分。

三姐在母親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更加之淩晨時分頻頻出現的緊急情況,見到我時,三姐滿臉倦容,疲憊不堪。

“媽半夜吐了三次血,一度呼吸特別困難,又吸了一次痰。怕你半夜不方便過來,沒敢打電話叫你!”看來我的猜測沒錯。

“那你先回去歇會兒,我來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