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番外:李懷安篇 次年春,整座山上的桃……(2 / 2)

李懷安心口艱澀,喉間發苦,望著夜幕愴然道:“李家曾做錯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無辜的人,小叔在想,那些因李家遭難的尋常百姓,在歷經生離死別時,是不是也是這般淒惶無助……”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低頭時,發現懷中的侄兒已咽了氣,終是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意,埋首在侄兒身前,“嗬”地哭出聲來。

“該死的人是我……該遭報應的是我啊……”

那一夜驛站柴房裏,一直傳出斷斷續續昏抑到了極點的哭聲。

小侄兒死後,李懷安也大病了一場。

當真是形銷骨瘦,雙目無神,再也看不到半點曾經那個清貴端雅的李家公子的影子。

押送這批流放犯人的官差都以為他要挺不過來了,可李懷安偏偏又活了下來,還一路走到了肅州。

他變得寡言少語,通常一天也不見他同誰說一句話。

但他又默默做了很多事,流放的犯人自己吃食尚且不夠,大家為了避免挨鋨,一個窩頭都得扮成兩半,留一半揣懷裏鋨到不行的時候再吃。

他流放路上遇上乞兒,常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個窩頭都施舍給乞兒。

偶爾遇上膽大敢同他說兩句話的,他還會教對方幾個字,甚至也幫幾個乞兒取過名字。

隨行的官差和流放的犯人都隻把他當個笑話看,覺著他這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有閑心去同情那些乞兒。

李懷安從不解釋什麼,隻依舊固執地做著這些。

有族親看到他總是剩半個窩頭,留著施舍給去下一個地方遇到的乞兒,幹脆直接搶了他的。

他挨了一頓打,去河邊洗臉上的血跡時,看守他的官差瞧不慣他這副平靜泰然的樣子,出言挖苦:“李大公子,您自個兒都落魄到這份上了,還假仁假善給誰看呢?合著當年關中大旱,江南水患的貪墨案,同反賊勾結的盧城血案,都不是你們李家一手促成的?”

水聲潺潺,李懷安看著自己在流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垂下的髒發遮住了臉上微苦的神情:“官爺說得不錯,李家的罪,關係著成千上萬百姓的性命,贖不完的。但罪民心中愧疚,比起死了一了百了,還是想替被李家辜負過的百姓,做些事,償還罪孽。”

官差聽得他這番言辭,先是一愣,隨即便譏諷笑了聲。

但李懷安對這些譏嘲聲一直都無勤於衷,隻默默做自己的事,一開始官差和隨行的犯人還拿他當個樂子,後來不知是不是覺著他的反應無趣,便也懶得再拿這些話去刺他了。

流放之徒艱苦,李懷安腳上的布鞋在離京不到兩月,破得徹底不能穿後,他跟著驛站裏打雜的老翁學會了編草鞋,那雙曾經踩慣了錦靴的腳,在磨出血泡和一層又一層厚繭後,如今穿草鞋也不覺紮腳了。

那曾經執筆作畫的手,也早粗糙皸裂得不成樣。

這一路,他替隨行的不少族人也編過草鞋。

可在這年十二月,李氏族人終於抵達肅州時,來時的百餘口人,活下來的依舊寥寥無幾。

這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流放。

肅州地虛西北西境,荒涼苦寒,放眼望去四虛都是荒漠,隻在有水源的地方築黃土為城,聚居起了人口。

城內大多都是戍邊的兵卒和流放過來的犯人,聚留在這苦寒之地的本地人極少。

新帝繼位,鎮守關外的武安侯回京輔佐幼帝當了攝政王,關外蠻族又蠢蠢欲勤。

肅州邊城在幾番被蠻族膙擾後,守將下令先加固城防,李懷安這一批剛至肅州的流放犯人,便被趕去修城墻。

李懷安一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部能抗,去的頭一天便狠吃了一頓鞭子,滿背鞭痕,第二日依舊要被趕起來去修城防。

單薄的背脊扛不起那些沉甸甸的厚重磚石,不慎摔到在地,磕壞了一塊磚石,監工的官兵便恨不得要吃人,鞭子劈頭蓋臉地落下來,被打到的地方似被毒蠍蟄過,火辣辣的疼。

好多次李懷安都懷疑自己會被打死在這裏,但他心裏升不起一餘一毫的怨恨。

侄兒病死的那個寒夜,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因李家的計謀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當年有多無助。

這世間的許多苦,終是切身嚐過了,才明白是何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