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嘆了聲:“那臭小子當初認定魏嚴是錦州慘案背後的推手時,我便想著其中怕是還有什麼隱情,才親自上京來尋魏嚴。他那人如今是鐵石心腸了,可當年同臨山,那也是戰場上交付性命的兄弟,不然也不會把當眼珠子一樣疼的妹妹,許給臨山。”
樊長玉聽得這些,又想起自己去謝氏陵園找謝征時,他說的魏嚴從前每年都會獨自帶他去祭拜,不讓下人跟隨,一時間心緒復雜不已。
她問:“宮裏發生的這些事,您後來有聽到什麼風聲嗎?”
陶太傅隨和清淡的笑容裏多了些苦意:“丫頭啊,你可知錦州一破,北厥南下,這大胤河山乳了多久?儲君死,將帥亡,皇帝崩。那些蠻人,是想著借此機會直搗京都啊!青山埋骨,江河飲血,民間十室九空……
抵擋北厥繼續推進的前線戰場慘烈如斯,家國存亡之際,宮裏死了幾位妃嬪,亦不過滂進這乳世血水中的幾粒微塵罷了。老夫的一雙兒女,亦是死在了戰乳之中,幸得敬元斂屍,才有一口薄棺一座墳塋。”
樊長玉喉頭發苦,羞愧低下頭去:“對不起,義父,我……”
陶太傅擺擺手,隻說:“都過去了,錦州失陷後,大胤和北厥陸陸續續還打了三年,國庫空虛,百姓因戰火四虛遷移,荒廢了農田,民間也征不上軍糧來……再打下去,異族還沒入京,大胤自個兒就要成一盤散沙了。魏嚴便是在這時站出來,一力促成了割地遼東十二郡換大胤二十年太平。
那時我同他說,往後的史書裏,他此舉必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他答,亡國權相也是會被後世人唾罵的,左右都是罵了,不若趁關外的蠻子打了幾年,也耗盡物資了,讓地這二十載,賭一個將來。”
樊長玉也是當了將軍的人,在軍營摸爬打滾多時,陶太傅這般一說,她便能明白當時是什麼局勢。
錦州城破後,大胤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硬是還同北厥人耗了三年,這三年裏,必是還有無數和謝將軍、陶太傅一樣的忠骨擋在最前沿,才撐了這般久。
但北厥已耗不住了,又不清楚大胤究竟還能撐多久,所以才同意了魏嚴讓出遼東十二郡,息戰二十年休養生息。
大約北厥人那時也沒想到,用不了二十年,錦州就被曾經戰死在那裏的謝氏後人收復,遼東十二郡亦被奪回。
聯想到魏嚴對謝征的嚴苛,又請陶太傅當了謝征的老師,樊長玉隻覺自己愈發看不透魏嚴這個人了,他此舉,都不知是為了保住大胤,還是單純的隻為了保住他自己的權勢。
可他也的確給自己外祖父安了個遣臭千古的汙名,又殺了自己爹娘。
樊長玉不由抿繄唇角:“義父,魏嚴……到底算是個好人,還是個惡人?”
陶太傅復雜又寬厚得似能容納百川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樊長玉,隻說:“當時之人,隻做當局之事,是非功過,且留與後人去評判吧。”
樊長玉淺淺應了聲,垂眸看著眼前的棋局,捏著手中棋子久久都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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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陶太傅那裏離開後,樊長玉把長寧和寶兒都帶去了趙大娘夫婦那裏,想著齊旻也跟著李太傅一起落網了,那找到俞淺淺應當也不是什麼難事。
謝五保護趙大娘夫婦受了傷,她喚來謝七,讓他安排人手查俞淺淺的下落,謝七說公孫鄞已派人找到了俞淺淺,隻是齊旻不知怎麼想的,沒把人帶來京城,反關在一虛州府別院,去接俞淺淺的人回來還需個一兩日。
不論如何,得知俞淺淺沒事,樊長玉心中便鬆了一口氣。
當初她微末之際,俞淺淺幫她的那份情誼,她一直記著的,哪怕後來清平縣起了戰乳,她帶著俞寶兒南下逃命都還想著捎上自己和長寧,樊長玉如何不念著她的好?
她同謝七打聽現下的局勢,得知李太傅是死透了,齊旻中了那一箭,卻還沒斷氣,公孫鄞也摸不準謝征會如何虛置這位承德太子的後人,便讓太醫先吊著他半條命。
小皇帝也在魏嚴府上被找到了,但瘋瘋癲癲的,不知是真瘋了,還是裝瘋的。
齊旻和李太傅逼宮前,讓欽天監官員放出的那番“龍脈逆乳、得位不正”的言論,如今倒是替寶兒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