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進入《雨巷》的三條路徑(1 / 3)

古今中外,大凡經典的文學作品都是開放性的,具備從多種角度進行闡釋的可能。但是長期以來,受應試教育觀念的影響,我們在教學中往往忽視文學文本的這種多義性特質,罷黜其他,獨尊一種,既消弭了文本的豐富性,也在很大程度上限製了學生發散性思維的培養。

戴望舒的成名作《雨巷》是現代文學史上的經典名篇,節奏優美,詩情繾綣,誕生以來一直備受稱譽。本文試以該作為例,嚐試從不同路徑進入文本內裏的可能。

一、時代語境路徑

資料記載,《雨巷》作於1927年夏。其時,“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剛剛發生,革命形勢急轉直下,大革命失敗的陰影籠罩著中國的每一個角落。進步的青年知識分子陡然間由火的高潮墜入夜的深淵,此前激情澎湃的“呐喊”瞬間變為前途難覓的“彷徨”。“失落”、“絕望”、“迷茫”、“惆悵”成為這一特定時代語境中的關鍵詞。

更為主要的,對於詩人戴望舒,這場由“火”到“夜”的劇變,他不僅僅隻是一個旁觀者,還是一個親曆者。1926年,第一次大革命正當高潮,上海工人舉行了第一次武裝起義。革命前進的步伐極大地鼓舞了正在上海震旦大學讀書的戴望舒。就是在這一年,經人介紹,戴望舒和好友施蟄存、杜衡同時加入了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共產主義青年團,戴望舒還擔任了團支部書記。那段時間,戴望舒他們經常懷著激動的心情參加秘密會議,散發革命傳單,從事革命宣傳活動。此時,革命的激情在三個年輕人內心激蕩著。據杜衡後來回憶,三人當時甚至放棄了他們摯愛的文學事業,全力做起了“新夢”:“從1926年下半年起,我卻有一整年之久沒有寫一點東西,而且也不想寫。我做了新夢;我當時很以這次‘投筆’(不是‘擱筆’)為欣幸,從此不打算再在文學方麵發展。”這既是杜衡的“新夢”,也是戴望舒“新夢”。但是,1927年3月三人的被捕入獄讓這個“新夢”一下子就被打碎了。這次被捕雖然後來由於一位同學父親的通融而使三人幸免於難,但是,巡捕房那饑寒交迫、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死亡的一夜還是讓三個人驚魂難定,他們生平第一次直麵了革命的殘酷和恐怖。革命的理想被嚴酷的現實碰得頭破血流。被釋後,革命形勢更加嚴峻,戴望舒他們“覺得不能再在上海待下去。於是作出散夥的計劃,賣掉家具什物,付清房租”,倉皇辭滬,分頭回家。不久,為安全計,戴望舒與杜衡又不得已轉到江蘇鬆江施蟄存家中暫避。就是在避難鬆江的日子裏,戴望舒創作了《雨巷》。

詩中,詩人首先為我們鋪設了一個空間背景:一條“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江南小巷,本就狹仄,又逢梅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自然更添一分壓抑兩分煩愁。兩個“悠長”的連用,更是將雨巷無限拉伸,以致渺茫。“寂寥”既是對雨巷本身的描繪(空蕩蕩),更是對彷徨於其間的詩人心境的描繪。在筆者看來,這一空間背景的營構,顯然具有象征意味。那條“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不正象征了當時革命陷入低穀、白色恐怖彌漫,使人備感壓抑、沉悶的現實環境嗎?

在這樣一條“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中,抒情主人公出現了,他“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顯然,抒情主人公的心境是壓抑的,他看不到前途與出路,所以才會“獨自彷徨”。這種“彷徨”也許正是抒情主人公排解內心痛苦的一種方式吧。其實,這種失落與彷徨,不僅僅是對詩人個體的心靈寫照,更是當時整個時代中進步知識分子的內心獨白。同時,抒情主人公又心尤未死,“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可以說,“丁香姑娘”正是詩人心中一個美好而又痛苦的理想。一方麵,“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凝結著“我”的期望與追求,寄托著詩人的理想。在遭遇挫折與失敗之後,“我”多麼希望生機再現,能讓自己的理想化為現實。但是另一方麵,“丁香姑娘”分明又帶著“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詩人希望“丁香姑娘”的出現,但是理智又告訴他,在這樣陰雨如晦的現實麵前,即便是一個渺茫、蒙矓的夢想,也會著上一層“憂愁”、“哀怨”的色彩。我們注意到,作為理想化身的“丁香姑娘”,詩人隻用短短的三行來形容其“美好”的一麵:“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接下來則濃墨重彩地渲染其“結著愁怨”的一麵,甚至接連使用了諸如“憂愁”、“哀怨”、“彷徨”、“彳亍”、“冷漠”、“淒清”、“惆悵”、“淒婉”、“迷茫”等一係列詞語。由此我們發現,詩人筆下的“丁香姑娘”這一意象,其實是一個包蘊了“美好”與“愁怨”雙重因素的複雜的矛盾體。這正是詩人在夢與現實之間糾結的產物。按常理,理想是不應該如此,這無疑是堅硬而無情的現實壓迫的結果。但是,即便是這樣一個“象夢一般地”縹緲與蒙矓的希望,最終也消逝在“雨的哀曲裏”:“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悵。”留下“我”自己繼續獨自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