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求實的學術演練
雷達
今年申報“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的青年批評家多達七人,且各有強項,一時難以厘定,而入選名額最多卻隻有兩個。我和朱向前負責理論部分,通讀書稿後,不約而同地提出了楊利景和趙月斌。繼而遞交全體評委審讀、投票,仍是他們二位領先。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依我看,趙月斌的文字更具感性,選題不時劍走偏鋒,但犀利,問題意識強,注重當下性,給人銳利的新鮮感,卻也存在不大顧及把問題放到“史”的框架中。這可能與他並非學院派,同時搞創作有關。楊利景就有所不同,他在思考的縝密、理性的深度和問題的現實感上,都更善於把學院派“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從容,與專業派“直麵現實,幹預靈魂”的切近,糅合在一起。於是,他的研究總是情不自禁地有一個文學史的背景,更注重學理性,而他的文字風貌,以冷靜和求實見長。
我在閱讀他的整部書稿的過程中,時時感到,追求客觀性、求實性,注重言說的邏輯力和層層遞進的說服力,使文字通向事物的真相和問題的實質,並且流露出一種公正的氣質,也許是他的理論批評最突出的特點。例如,對當前文學理論批評現狀的研究、批判和評估,是一個很時髦的話題,楊利景也是寫了一係列文章的。這其實是個並不好回答的棘手問題,必然牽涉到整個文化環境及相關問題,甚至與整個曆史文化語境脫不開幹係。我們現在看到最多的,是孤立地義憤填膺式的文章居多,或給出一個近乎全盤否定的結論了事。這樣的批評當然很痛快,且易於博得一片叫好。但是,問題並不因“義憤”而得以解決。在我看來,我們現在更需要的是,那種一方麵把問題置於新的廣闊的曆史語境下,同時能夠真正進入批評話語的內裏,找到問題的症結,以客觀公正的態度,實事求是的方法,引出可靠結論的文章。
我看到楊利景的幾篇文章就很講“理”。他是冷靜的,深思的。比如,他指出當今文學批評的奇怪現狀,一麵在隊伍上、數量上的極其繁榮,另一麵卻是影響力的日益衰弱,這就一下子進入了問題的實質。他提出,把所有關於批評的症結都歸罪於批評家的“失節”是否公正?或者說,將批評的重振完全寄希望於批評家的道德自律是否現實?當下批評亂象的背後是否有更為強大的推手?他說,如果連真善美都不能達成共識,那就不是健康,而是病態了,需要把根本問題搞清楚。他認為,“思想淡出,學術登場”也好,“雜誌引退,學院崛起”也罷,主要指向的是文學批評範式和理路的嬗變。在他看來,更為重要的變化實則體現在文學批評價值觀念、價值立場、評判標準以及批評的角色功能等更為內在的方麵。在他看來,自90年代至今,市場逐漸成為實際上的決定力量,作家與出版機構很自然地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在作家和出版機構共同的市場訴求中,文學批評被“征用”以及批評家自覺的“權力尋租”行為就開始了。這裏,他借用了“征用”和“權力尋租”兩個概念是比較準確的。
我認為,楊利景文論的另一優點是時刻關注文學的現場,立足點比較高,因而他能夠擺脫就事論事,為文具有強烈的現實感,敏銳性。他認為,在社會的發展進步中,文藝批評之所以能夠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並被社會所接納和認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它對文藝創作和文藝接受有不可替代的價值,進而能夠有益於整個社會的文明進步和人的整體素質的提升。這才是文藝批評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是今天的文藝批評卻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這一根本,走向了舍本逐末的歧途。楊利景的這一認識貌似重複常識,其實很有眼光,關係到今天怎樣看待文藝批評的生命力的大問題。再比如,在他看來,如何處理市場經濟所遵循的自由競爭與社會主義社會所倡導的團結協作之間的關係,如何處理市場經濟利益優先原則與社會主義無私奉獻精神之間的關係,如何處理市場經濟的實用主義原則與社會主義的理想主義、道德主義和精神文明之間的關係等,都是全新的命題;而對這些難題的破解,將直接關係到中國精神文明建設和文化建設的最終結果;而作為一種文化形態的文學批評,它的現實困境和未來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也與上述難題的破解密切相關。這就是從根本上看問題。他對文藝評論的功能、性質的認識,是比較全麵、深刻的,並不板滯。他強調文藝評論一麵是科學,同時是一門藝術,所以他說,他激賞的批評要從心底流出,帶著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