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天
1921年春天,古都西安,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都更加寒冷,三月仍然是寒風料峭,在鳳城路的一個小巷,一個高個兒清瘦的少年立著衣領,雙手插著兜,頂著寒風飛快的走著,轉過一個街角,進入一棟靑灰色的二層建築,這裏是鳳城路23號,西安電報傳習所。
少年一條獅子眉,眼睛細長而有神,鼻梁高聳,棱角分明,一張略長國字臉,英俊帥氣的同時還具有一絲不羈的灑脫。“樹功,來啦。”旁邊的小學徒熟絡的和他打著招呼。楊樹功,今年十六歲,家住西安城北,靠著親戚介紹今年剛被錄取成為西安電報傳習所的第三期學員。能被這裏錄取可不簡單,未來捧著的可都是電報這個金飯碗,哪一個學員不是過五關斬六將,能來這兒的都是機靈鬼兒!
楊樹功飛快的換好工服,和接班的學徒交接完畢後,跟著師傅走進了報務間。在那個年頭,電報對大部分人來說還是很神秘,能在這兒學徒無疑也是很榮光的,畢業以後如無意外可以順利的在電報局混一個穩定的差事。楊樹功雖然聰明,也是靠著親戚的幫忙才能進來。
傍晚的西安城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氤氳,昏黃的燈光混合著街邊小販兒製作各種熟食散發的熱氣,充滿了生活的氣息,讓人感覺情切而溫暖。
楊樹功熟悉這裏的每一條街巷,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湯粉、麵皮、肉夾饃都是他的最愛。在一個常去的小鋪前,楊樹功要了一個肉夾饃,老板熟練的把現烤的饃從爐子上取出來,炭火烤製的饃饃外脆內軟,用刀刨開後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麥香。隻有關中平原的小麥才能做出這樣誘人的烤饃。煮熟的臘汁肉,黑裏透紅,香味撲鼻,取肥瘦相間的一塊,快刀斬成肉臊子,講究的還需要把肉凍切成小方塊一同加入饃中,咬上一口酥軟香醇,肉汁溢滿口腔,這是楊樹功從小到大的最愛。
嚼著肉夾饃哼著小曲兒的楊樹功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七拐八繞的進了一個小胡同。這是楊樹功兒時私塾老師的家,老師也姓楊,名柏清,是楊樹功的本家叔伯。樹功到的時候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樹功向先生問了好,便和那些小夥伴熟絡的打起招呼來。這裏麵有曾經的私塾同窗、有車站碼頭的短工也有新式學校的學生,能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就楊柏清先生,先生會定期在家裏帶領大家閱讀《新青年》、《每周評論》等帶有社會最新思潮的油印小冊子,這些薄薄的小冊子在先生的領讀和講解下,仿佛具有某種特別的魔力,讓樹功他們這些來自不同領域的青年人如癡如醉,先生定期還會組織大家討論時局,針砭時弊,這裏是除了家以外他最愛去的地方。
不過這個讓青年們熱血澎湃的課堂,也總會給楊樹功帶來點兒意想不到的小插曲。每每樹功專心聽先生、學長發言時,不是後脖領子被人放了小蟲就是被人用頭發絲兒撓癢癢,不用看樹功也知道是誰搗的鬼——楊家二小姐,思妤,他們兩個是從小鬧到大的一對小冤家。思妤今年15歲,在女中上學,梳著兩個黝黑發亮的大長辮子,一雙彎眉配上圓圓的臉龐,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不過鬧歸鬧,思妤還是很喜歡這個樹功哥哥的,沒事兒就纏著楊樹功帶著她一起出去玩兒。
“樹功哥哥,那天有空啊,我想去鼓樓吃扯麵”思妤看看樹功,說著說著就噗嗤樂出了聲,“嗯,好,明天吧”專心聽先生講評的樹功隨口應付著,得到承諾的小姑娘高興的一溜煙就跑沒了,臨了,隨著遠去的身影還飄回一句,“說話要算話哦”。
鍋裏的油滋滋冒煙,滾燙的菜籽油澆在鋪滿辣椒麵和青蒜苗、蔥花碎的麵條上,滋滋作響,油潑扯麵的香味攝人心魄,簡直無人能夠低檔。樹功和思妤每人捧著一個大碗,吃了個底朝天。隨著夜晚習習的微風,兩個人坐在城牆的邊上發呆。樹功編了個小花環送給思妤,思妤問樹功長大了想幹什麼,是準備幹一輩子的電報員嗎?樹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工作是父親托人好不容易找來的,學徒畢業以後既穩定工資還高。可是,自從楊柏清先生帶他走進這個新世界以後,樹功不再僅僅滿足有個衣食無憂的工作了,他有自己新的理想、新的誌向,他迫切的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兩年的學徒生涯很快就結束了,楊樹功被分配在陝西省電報局擔任報務員。思妤也出落成了一個凹凸有致,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樹葉綠了、黃了、落了又綠了,偌大的西安城到處留下了他倆的笑聲和身影。隨著秋風又吹落了一地金黃的樹葉,樹功和思妤踩著沙沙的落葉並肩走在街邊的小道上,思妤擺弄著手裏的絲絹,明顯的心不在焉。“我要去上海讀大學了”。
樹功看著思妤,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思妤順勢被樹功擁在懷裏,樹功寬厚的胸膛讓她感覺安全而溫暖,“先生也介紹我去北平學習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太長,我會在西安等你!”思妤眼眶裏噙滿了淚水,久久不願鬆開懷抱著的樹功,樹功溫柔的撫摸著思妤的頭發,這個調皮蠻橫的小姑娘此時顯得如此溫柔乖巧。樹功能聞到思妤身上好聞的香皂味兒,隔著薄薄衣物樹功感覺思妤像水一樣柔軟的身體牢牢地吸住了自己,通過雙手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這種感覺迷幻而又真實,樹功也不能確定到底自己感受到的是思妤的心跳,還是自己那顆緊張得噗噗跳動的心,他真希望時刻就此靜止,永遠不要停下來。
的確,樹功也不知道未來將麵對的是什麼,他隻是一個懵懂的、對未來充滿期待的、追求新生活的青年,但是他相信先生。北平有他渴求的新思想新知識,希望在年輕的時候給自己更多的選擇,追求真理,也更遵循自己的內心。
送走了思妤,告別家人後,樹功也踏上了北去的行程。在北去的火車上,楊樹功遇到了同去上海學習的渭南人方進平。這是個磨盤大圓臉,生的很富態的陝西後生,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他同樣得到了先生的推薦前往北平學習。兩個人在火車上由生變熟,越聊越投機,大有相間恨晚的意思。由於楊樹功略瘦,方進平略胖,兩人也就相互以胖子、瘦子相稱謂,因為思想的相通,兩個剛認識的年輕人一點也不覺得生分。
在北京大學的一處小院裏,來自五湖四海的青年們聚在了一起,一樣的青春年少,一樣的誌趣相投。二人一路舟車勞頓的疲勞一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