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二爺看看眼前泥猴兒一樣的曹操,想起當年這位對自己的恩典,心裏不由得就是一陣發軟。可是再一想起自己個兒出來前可是跟軍師諸葛孔明那牛鼻子老道簽字畫押立過軍令狀的,要真放了曹操,自己這項上人頭可就保不住了。關二爺心裏好不猶豫!”
張一成拿起醒木“啪!”地往案上一拍,發出清脆的一聲。說出說書行裏最常用的那句熟詞:“要知後事如何,咱們下回分解!”。本身也沒多少人的觀眾席上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他鞠了一躬,轉身下後台。
漂亮的女主持人與他擦身而過走上台去,台下掌聲雷動。剛才還滿臉神采飛揚的張一成,這會兒臉色整個都已經黯淡了下來。
他心裏清楚,說是下回分解,估計著是沒下回了。他慢慢轉到後台,換好自己的衣服,坐下等著劇場管事的叫他。果然時間不大,就聽見劇務大聲喊他的名字“張一成!小張!”張一成顛顛兒跑過去,從副導演手裏接過一個薄薄的信封,跟人家客套了兩句,轉身出了劇場大門兒。這信封摸在手裏沒什麼手感,估摸著裏麵也就兩張粉紅色的毛爺爺。不過這就不錯了,怎麼也比沒有強不是?張一成很知足,這年頭,像他這樣的評書演員找個演出的場子,不易。現如今是網絡時代,愛聽評書的人比三條腿兒的蛤蟆也多不了多少。更何況他一個草雞沒名草鞋沒號兒的年輕藝人,更是去哪兒都讓人家撲棱腦袋。
張一成今年整三十了,還是屋無半間,田無半隴,靠租人家地下室才能勉強混個風吹不著雨打不透。當然,以北京城如今這看一眼嚇一跳的房價兒,小張也沒指著能買著房。網上不都說了,多少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大公司的白領兒都得跟人合租房子,還管他們叫“蟻族”。可張一成跟一般的蟻族還不太一樣,他沒個固定工作啊,每天就是到各個小茶館小劇場的串門子,有機會就說上一段兒,沒機會就得餓著。
可張一成始終也沒算計過改行,他是真喜歡說評書。打從小學四年級無意中從收音機裏聽了一段單田芳老爺子的《白眉大俠》起,他就成了忠實的評書迷。整天一放學就是守著收音機聽書,有時候飯都忘了吃。不但聽,他還學,自己編了段子說給小朋友們聽。初中上完他死活不願意上高中,非要找地兒學評書去。他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才托了不知道多少層關係給他送到一家小曲藝劇團,拜了個師傅。
張一成本身就聰明,不管多難的評書段子最多學三遍準能記得住,學起來也特別認真,每天起早貪黑就是一股勁兒學。老師也特別喜歡他,一點不藏私貨,把自己壓箱底兒的一段《薛剛反唐》都教給了他。學藝八年,張一成覺得自己學的差不離兒了,十幾套大書都能說得滾瓜爛熟。他這才拜別了老師,單身一人到北京來闖天下。
可是這時候時代已經不同了,網絡普及之後,傳統的曲藝就越發沒人喜歡了。一個年輕人或者上QQ跟妹子聊聊天,或者打打網絡遊戲砍砍怪,或者看會兒電影電視劇,又或者聽聽音樂唱唱卡拉OK,至不濟還能上起點之類的網站看看玄幻小說——哪樣不比聽評書好玩兒!那些個說評書的地兒,像茶館兒、小劇場之類日子是一天賽一天的難過。就是有幾個鐵杆兒評書迷,卻最是念舊不過,年輕時候喜歡什麼東西一喜歡就是一輩子。誰也不愛聽小年輕兒的,最好是當年的袁、單、劉、田,就連稍微年輕點的幾個老師都不大看得上,更何況是初出茅廬的張一成了。
三國評書裏頭水鏡先生說諸葛孔明是“雖逢其主,未逢其時”,張一成比孔明先生就慘一點,他是既未逢其主,又未逢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