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歆無奈地翻譯著他們的話——翻譯的身份總是她自己暴露的,他可沒有逼她。以前總覺得帶個翻譯談情說愛是很神奇的事。怎麼可以這樣呢?原來真的可以的。看看這群小姑娘,她們多麼理所當然,就像不承認奴隸也有情欲的古人一樣坦然,完全無視她作為一個活人的存在。她又想起學校布告欄那張“代寫各種語言情書/家書”的廣告來,突然忍俊不禁,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Jason與眾女調笑,一來因為生性如此,二來也想故意激她,看她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能裝到幾時。忽見她笑,初時還以為是強笑,細看之下,竟有三分嘲諷,而無半點哀怨。他不知道她在笑什麼,頓時覺得無趣,招手埋單,說:“我們回去吧。”
這些小姑娘子歆沒有放在心上,因為知道他是逢場作戲慣了的。她們不重要——至少不會比她自己更重要。
真正令人揪心的,還是Olivia。一直是Olivia。永遠是Olivia。
不是她小心眼窄肚量,哪怕是Jason也並不諱言,他還愛著Olivia。
有時候早上起來,他會跟她說:
“我又夢見Olivia了。”
子歆便回他:“我也是。”
他隻當她說笑:“你為什麼會夢見她?”
夢見她笑話我,叫我大陸妹,叫我farmer。她難過地想,可是不能直說,強顏笑道:“見過你們一起,所以夢見你的時候也就夢見她了。”
她沒有夢見過他。
他笑了,伸手拍拍她的頭:“可是現在她沒有跟我一起了。”像是要她放心。
她也想放心。可是一顆心懸著,不知該往哪裏放。
他對她的憂慮毫無知覺。他以為他已經給了她最高的禮遇——倒並不是因為看低她的出身或境遇——但是婚姻對於任何女人都是終極追求。她應該知足了。還想怎樣呢?難道就不允許他保留一點無形無跡的想象嗎?他不知道,這點想象恰好是最令女人惱火的地方——就連以鑽營為目的的女人也不例外——沒有一句“我愛你”——哪怕是虛偽的也好——女人是不會甘於婚姻的。
大多數女人都被男人一句愛騙了一輩子。心知肚明、心甘情願。因為既然肯騙,多少還是在乎的;若是連騙的那一點心思都不肯花,就徹底沒意思了。她這才明白他說“特別貧窮”的用意。原來他也自知條件苛刻,隻有特別貧窮、迫切需要扭轉命運的女人才有可能接受。
她現在意識到了,原來婚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而埋葬愛情,卻遠沒有那麼容易。
“那麼你愛我嗎?”她鼓起勇氣問。心裏有什麼在稀裏嘩啦地傾塌。她知道她永遠不該問這個問題的。話一出口,她已輸掉整個遊戲。
“拜托,”他用誠懇的眼神看著她,“我不相信愛情。我愛Olivia,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不相信愛情,怎麼能說你愛她?”她覺得絕望。男人真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動物。他們想要說謊的時候很糟,試著誠實的時候更糟。
“我愛她,可是不是你們女人以為的那種愛情。”他被戳破了邏輯,厭倦地說。
子歆輕蔑地看著他。男人總是那麼自以為是,難道他們真的認為自己比女人更明白?他們知道女人以為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的嗎?也許女人要求的愛情很簡單,並不像讓他們害怕的那樣充滿眼淚和責任。
現代人詞彙匱乏,說愛,也不過因為像大家不知如何形容而濫用網絡詞彙一樣吧。如今,心情不好就是“鬱悶”,思緒萬千就是“糾結”,跟人的關係當然不是“喜歡”就是“愛”了,要細細分辨描述實在太難了,除非能夠像他那樣精確地定位“你是我信任的人,我認為你能夠做一個操持家務、打理生意的好妻子,並且永遠不會背叛出軌”——可是又算得上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