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女孩冷淡地把她讓進門來,指著客廳周圍唯一一扇洞開的門:“你和我住那一間,我叫Lily。”說著撞上防盜門,揮著未幹的指甲走進房間。
子歆猶豫片刻,跟著進去,小心翼翼地蹲在床邊整理行李。等Lily打扮停當出門去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好好打量了一下房間和客廳、廚房、浴室。
這是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大概原是老板的一處房產投資。因為長期用作員工宿舍,失於裝修清潔,看起來比外麵更破敗幾分;住的人多,百味雜陳,隱隱浮動在觀音麵前濃烈的香供之下。
不過子歆並不挑剔。
能夠省下房租,已經相當於一筆不小的收入了;何況,自己租房,決不會有這麼一個說得出去的地段小區——若是以後同學聚會,也許會有人說“你住哪裏啊?一起拚車回去?”——她小小的虛榮心令她害怕在那一群天生優越的深圳同學麵前失了麵子。
Lily或許會對她的到來分割了自己的單間感到不滿,然而子歆剛剛離開一間大學的四人宿舍,無論是對空間的共享,還是對群居的相處,絲毫不以為意。
晚間人們陸續回來的時候,看見子歆正在勤勤懇懇地打掃浴室——連門都不放過,拿了抹布絲絲縫縫地擦著——頓時對她心生好感。
除了Lily,這裏原來還有一個女孩Pearl,一個人住在最大的一間房,有自己單獨的浴室。子歆覺得很奇怪,因為根據她們的自我介紹,Pearl也不比Lily更為資深,何以有如此特殊的待遇?看得出來,Lily對她十分妒恨。
子歆自己倒很喜歡Pearl。這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孩,一張幹淨的鵝蛋臉,規規矩矩地描畫著五官,端正而平淡,像是最後上清漆的時候暈開了,有點月色朦朧的模糊——這讓她有了一種柔弱溫順的神情,令人頓生我見尤憐之感。子歆一向以貌取人,心裏立刻就取她而舍Lily了。
另一間房裏住著兩個男人,是老板從鄉下老家帶出來的一對叔侄,老田和小林。他們的工作主要是下工廠跑港口,因此平時不和她們在辦公室裏一起。兩個人都內向,打完招呼以後也不多話了。
子歆在陽台上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回到房間,發現Lily正在細細考察研究她剛才擺好的物品,見她進來,都懶得躲避,更狠狠看了幾眼才躺回自己床上,塞住耳朵聽音樂。
子歆不喜歡Lily的風格。雖然她也是漂亮的,一張小巧的桃心臉,下巴尖尖的,如果不是嘴唇生得太大太厚,以致切割得比例失調,原本非常精致;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很有幾分性感。她厚重的粉底、濃烈的眼線、鋪張的眼影令人駭然——目光卻是精靈閃爍的,仿佛暗夜時分黑洞洞的屋子裏忽閃的鬼怪妖獸的眼睛。後來子歆發現,即使是上班時間,那夜色也隻是範圍稍縮,濃度卻絲毫不減。
光線漸漸暗下來。不知深圳的夜景如何,這套住滿了人的公寓卻安靜得令人茫然。子歆感到了興奮過後的倦怠。她打開手提電腦,因為沒有網絡,就在word裏寫起信來:
“嗨Jason,我到深圳了……”
公司在羅湖區政府附近一幢高層寫字樓裏。整條大道都是這樣光鮮的高樓——大道背後,還有一些不那麼光鮮的高樓——都是二三十年前建的了。建好以後,它們動彈不得,沒辦法追趕深圳速度,隻好年深日久地風化,等著有需要裝點門麵的大事發生時被刷一刷、貼一貼,或者幹脆推倒了重來——反正也隻是錢的事。這座城市、這個國家,最不匱乏的,就是錢。
子歆上班的這幢樓已經開始失去光彩,但是尚未退去色澤,勉強看得過眼,似乎還是所謂白領應當出沒的地方。公司在十八層。子歆擠在電梯裏,像所有人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紅色數字的跳躍變換。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好。到了。電梯擁擠,但是平穩,覺不出上下的失重感——有時候她會覺得,實在不能確定這電梯究竟是往上還是向下走了十八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