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跟Jason提起的時候,子歆總是說,怎麼會不記得呢?收到你的郵件,正好是浴室裏長蘑菇那天啊。
雖不是謊,也不盡然。
因為蘑菇,很可能隻是一個愚人節玩笑。
蘑菇是IQ最先發現的。而誰都知道,IQ是沒有視力的——她的視覺印象約等於暮年的透納或莫奈,哪怕看點彩派都不用距離就自動成像——偏偏還不肯戴眼鏡。
子歆和單單尚在半夢半醒間,懵懵懂懂就被她從被窩裏拽出來,推搡著進了浴室。隱隱約約隻見麵前幾扇門扉上波濤洶湧的雪白:仿佛天際邊累積的雲團,仿佛海岩中滿嵌的貝殼,仿佛雪地上密布的腳印……或者幹脆就是朽木間叢生的蘑菇,因為有一股濃烈的菌類腥氣令人作嘔。
無論是那景象,還是那氣味,都令子歆終生難忘。她有一種本能想逃的感覺,卻又邁不開步子,反倒揉著眼睛想要看清楚些。
“IQ——你種的?!”單單也揉著眼,迷迷糊糊地嘟囔。
“是啊是啊,我種的——我好心種給你加菜的!”IQ笑著往她頭上一拍,扔下她們跑了。
單單兀自不醒,伸了手想要去觸觸那蘑菇究竟是真是幻。子歆還來不及阻止她,就聽得她一聲尖叫,反身撲在自己懷裏。子歆隻得抱緊了她,聽憑一陣顫抖傳染到自己身上。
待得她們清醒過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已經看不見什麼蘑菇了。
稍後在學校BBS上,有人煞有介事地發帖說,當下正值南粵大地梅雨天氣,空氣潮濕,黴菌滋生。曆史悠久的古老建築尤其危險——如我校女生宿舍七棟一樓的公共浴室裏,今晨就有大量大型菌類出現——鑒於此類建築在我校並非孤例,大家應提高警惕,及時預防;如發現蘑菇生成,亦無須驚慌,可與學生飯堂或北門麻辣燙攤點聯係收購事宜……
雖然言之鑿鑿,卻沒有人拿出一張哪怕PS過的照片為證。不知有多少人親眼目睹了神秘的蘑菇,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當天一早,學校就派人來翻新七棟一樓的浴室,給所有破舊開裂的木頭門窗都刷上了厚厚的油漆——因為恰逢愚人節,由此生出一些傳聞也是可以理解的。
隻有濃重刺鼻的油漆味是真實而具體的。直到三個月後,整棟樓的畢業生都被掃地出門的時候,也還沒有完全消失。
然而IQ堅稱蘑菇是存在過的。
子歆和單單相扶相攜回到房間,驚魂未定,卻發現IQ已鎮定自若地坐在書桌前梳妝。雖然不大看得見,她一樣支起一麵鏡子,自戀地向鏡中微笑。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印象派,她對這個世界來說卻是裝飾派——整個人濃墨重彩,膚若醇蜜,眉黛唇丹,梳妝並不費功夫。她早換上一條寶藍色紗裙,戴上一隻金色項圈;這時梳妥長發,摁倒鏡子,抓起一隻嫩黃色手袋,神采奕奕地對室友們說:
“看完了?那我先回家去避一段時間啊。”
子歆和單單驚訝得麵麵相覷。
別人叫過罵過笑過,也就拋諸腦後了——畢竟,浴室門上長出點蘑菇,不比飯堂的米飯裏蹦出個石子、炒菜裏鑽出個蟲子更來得驚險——都是校園生活中不可避免又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大家都習以為常了;IQ卻鄭重其事地宣布,由於這個世界開始發黴,她沒有辦法繼續呆下去,所以決定即日起回家避難。
更令子歆和單單著慌的是,那天是Bunny從上海回廣州的日子,前幾天就已下令全體室友務必準時接站;IQ破天荒起個大早,本也是為了不拂她的麵子。
“現在才星期二,回什麼家?你不去接站,Bunny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