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川覺得好笑。他剛才洗澡時沒有刮臉,這裏自然是沒有他的個人用品的,過了一夜,腮邊已經冒出了淡青色的一層胡髭影子。女兒從來沒有親過這麼硬的臉,直說毛。
李思川看著嬰嬰的臉蛋,粉嘟嘟的,透著水紅色,真正吹彈得破。女兒像她,生下來就是美人胚子。小鈺的皮肩,也這麼細膩,像瓷,像玉。在他們最相好時,李思川也不舍得用他隔夜未刮的臉去磨她的粉頰。他總覺得多磨幾下,小鈺的臉會被他的胡楂兒磨出印子來。他須發旺盛,小白臉三個字從來與他無緣。大學畢業時搞畢業設計,曾經兩個月不剃胡子,揚言要蓄須明誌,到後來頭髮胡子連成了一片,被女生們笑話說像個野人。
李思川握著女兒的小手放在下巴上輕輕蹭了蹭,問:“像不像銼刀?”
“那是什麼?”女兒睜大眼睛。
李思川笑。這麼小的小孩子,哪裏會知道什麼銼刀。他想起有一年在一個展會上,他看見有一套德國出品的微型手工鉗臺,做得十分精致,兒童可以學習一些簡單的鉗工工藝操作,大人也可以用來做點小玩意。他當時看了就心勤,想買下來放在工作室裏,卻晚了一步,被一個同事買了。這位哥們就用這套工具,給他妻子做飾品。什麼黃楊木的梳子上鑲貝殼做成一把鏍鈿梳啦、啃幹淨肉的羊腿骨鋸短刻字成為一個私章啦,值得一提的是,為了給這個私章配個皮套子,這哥們拆了自己一條名牌牛仔褲上的牛皮商標,純手工縫製了一個。
李思川看著這位同事在工作之餘為他妻子做各種小飾品,心裏實在是羨慕不已。本來他想,如果他有個兒子,也可以買這樣一套工具陪他玩,教他一些手工基礎。不過後來有了女兒,這個想法漸漸淡出了記憶。
當然,他如果實在喜歡那套工具,也可以買來,像那個同事那樣,給小鈺做一把鏍鈿梳子或骨章。隻是小鈺什麼都不缺,日常佩戴的各種飾品從來就沒見重複過。昨天晚上她佩戴的金臂釧就是她新一季設計的最新款式的樣品。她是現成的,也是最好的模特兒,由她戴著她家最新的產品出來亮相,有十足的說服力。
當年小鈺出嫁時,陪嫁的金飾多到讓人瞠目結舌,人們都說李思川娶到了一個金庫。後來他們離婚,李思川隻帶走了他的幾箱子衣服和幾十紙箱的書。李思川想以此來表明,在他們的婚姻中,他在乎的從來都不是她的資產。
那他在乎的是什麼呢?現在李思川抱著他們的小女兒,忽然想起來問自己。
如果他真的是隻在乎她,那就不該和她離婚。這樣想來想去,他那時真正在乎的,還是他受到傷害的感情。
他們在這邊雖然昏低聲音說話,但還是把小鈺吵醒了。她看了他們一會兒,才問:“你還在呢?”
李思川隻好說:“我等你醒,好告訴你一聲。這就走。”
小鈺“嗯”了一聲。
李思川看看她的臉。她的臉上一餘血色都沒有,是那種瓷一樣的白,眼睛下麵有一點青色,是長期睡眠不足的樣子。
“你這一陣兒睡得好嗎?”李思川腕口問道。
“還行,一夜總可以睡上兩三個小時,比以前好多了。”小鈺答。
小鈺提起以前,他又沉默了。以前他們還睡在一起的時候,她徹夜難眠,好不容易睡著了,李思川有一點點聲響又會吵醒她,後來隻得分房睡。她有一陣子,神經衰弱到不能聽到一點聲音,他做什麼都要小心。後來他實在受不了,發了一回脾氣,她便下了最後通牒。
李思川想,他和她這幾年的婚姻生活,就是自尊心不斷受到打昏的經過,狠下心來離了婚,這才好了幾天,他又開始自找不痛快了。
他放開女兒,站起身說:“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然後又彎腰對嬰嬰說:“謝謝你的早餐,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次,你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一名大廚,開一間自己的餐廳。”
嬰嬰抬頭看他,咬著嘴唇,有話想說的樣子。李思川重又蹲下,和女兒平視,問:“有什麼想說的?”
嬰嬰說:“銼刀。”
李思川一臉驚訝,女兒又說了一遍:“銼刀。”
他瞬間明白了,問嬰嬰:“是想知道什麼是銼刀?”
女兒點點頭。
李思川忽然快樂起來,說:“好,下次我帶來。”
女兒抿嘴一笑,眼睛彎成可愛的豆莢狀。李思川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親的時候嘬起了嘴唇,怕他毛乎乎的腮幫子蹭著她的嫩臉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