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傍水鎮是通商大鎮,境內祜水河雖寬不及二十丈,但連接冀豫,素來繁榮。
此時正值深冬的一個大霧天,河麵上煙波溟濛,輕抹漫掩。霧紗縈繞下,河兩岸青瓦粉牆,一排排黛色小築,宛似裹了一抹白紗巾。微風偶起,闊天闊地中,霧氣如水般緩緩流淌。兩岸人影掩映其中,時真時幻。此時的傍水鎮,水墨畫一般,清雅淡致。
河西岸一棵大垂柳,枯枝細密,樹葉凋盡。枝葉微擺中,樹下正站立著三名勁裝漢子,一人身材魁梧,生了一對黃睛眼,肥大的貂皮鬥篷中,裹著棗色中衣,瞧來甚是富貴。他左麵那人黑髯黃臉,右麵那人幹瘦如竿。三人頭戴氈帽,正細細盯視著通行鎮外的大道。寒風迎送,大道上零星有人過往,俱是行色匆匆。一連四日,自日出至日落,仨人等候之人,卻一直未到。
此刻時近辰時,忽然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馬掌砸地,步子齊整,隔著濃霧嘚嘚嘚傳來,聲音甚是清亮,顯是兩騎良駒。
那身材魁梧之人雙目眨動,向濃霧中凝望兩眼,大喜道:“人來了。”大步相迎,黃臉之人和幹瘦之人在後跟上。
白蒙蒙的霧氣中遂現出人和馬的輪廓來,為首一騎上坐著個青衣人,細目密眉,目含親藹之色,卻又分外有神,瞧上去約莫四十有餘,他後麵一騎上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粗眉亮目,臉龐微圓,略露俊氣。
寒濕天氣,少年的眉毛和鬢角都結了薄薄地一層白霜,那青衣人雙鬢和發髻上卻渾無半朵霜花。黃臉之人和幹瘦之人相互望望,露出訝異神色,心道:“這便是赫赫有名的程昱和了!”
身材魁梧之人在丈許之外停住身形,拱手道:“程大哥,一路辛勞。”黃臉之人和幹瘦之人也即拱手施禮,畢恭畢敬地道:“見過程先生,程先生一路勞頓了。”那身材魁梧之人正是天元鏢局的總鏢頭季遙,他這一年才過不惑,天元鏢局在他手下經營的已有了七家分號。他五日前收到了程昱和托人捎來的口信,說不日將至,是以在此每日等候。
程昱和勒停馬駒,翻身下馬,大步走將過來道:“季遙兄弟,別來無恙。”季遙哈哈一笑,說道:“托程大哥的福,身體康健。”又指著黃臉之人和幹瘦之人道:“程大哥,這二位是咱們天元鏢局的副鏢頭魯成和徐複林。”程昱和道:“幸會,幸會。”衝二人各拱手一禮,回頭招手道:“程雲,過來,見過季總鏢頭、魯鏢頭和徐鏢頭。”
那被稱作程雲的少年也即翻身下馬,上前施禮道:“程雲見過三位鏢頭,祝三位鏢頭來年生意興隆。”季遙笑道:“多謝程小哥,原以為程小哥是個娃娃,不想是個英姿少年,好,很好。”一邊一個挽住程昱和、程雲道:“快走,快走,鏢行裏早已備好了咱們爺們兒喜歡喝的高粱酒。”程昱和笑道:“早知如此。”魯成性情粗放爽朗,見人三分熟,對程雲道:“程小哥,你酒量如何?”
程雲登時臉現難色道:“我不喝,你們喝罷。”魯成哈哈笑道:“長這麼大了,還不喝酒,那過幾年你成親時喝甚麼?”程雲臉色微微一紅,竟不知如何答話。魯成見這少年如此靦腆,心中暗覺好笑。
五人進了傍水鎮,邊說邊走,程雲被帶入一條石板街,兩旁盡是大垂柳,各個枝幹細長。路盡頭是一座大宅,遠遠瞧見門兩側各蹲踞一尊探爪石獅,石獅內側各立三名青壯漢子。走到近前見三排門隻開了左右兩扇角門,中間紅漆大門上高懸一塊匾額。匾額上四個鎏金大字“天元鏢局”楷書寫成,在霧氣中濺射出點點金芒,煞是華美。
兩名漢子見到季遙,齊喊一聲:“季總鏢頭。”回身推開正門,另有兩人接過程昱和、程雲手中馬韁,牽向後院去了。
五人進了大院,院落內一名趟子手薄衣沁汗,剛打了一趟過天刀,正在整理兵器,刀槍劍戟被他擺弄的叮叮鐺鐺作響,見季遙進來,大聲道:“總鏢頭回來了。”季遙點點頭道:“許三,去請東門的李兄弟,西鋪的甘兄弟,還有西壩的廖兄弟……”他一口氣連說了十七八號人,末了又道:“再瞧瞧路兄弟夫妻在否,若在,一並請了來,就說他二人仰慕已久的程先生來了。”
許三應一聲,將手中金刀在身旁兵器架上一掛,快步出了大門。程雲心中暗暗咋舌:“不知他如何能記得住這許多人名。”
五人到了正廳落座,程昱和道:“不知剛才說的路兄弟是誰?”季遙道:“這李兄弟、甘兄弟等等諸人,早年都在咱們天元鏢局行過鏢,程大哥都識得了。路兄弟是去年我天元鏢局裏的新鏢師,他入鏢局出鏢局不足兩年,後來與本地大商賈的女兒賀青青成親。所以你並不識得。”程昱和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