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得設法出去,我得見娘一麵。爹為了我而沒了,我不能再就這樣沒了娘。躺在床上,我盡管閉著眼睛,但大腦緊張得象滿開的弓。我不敢大幅度的翻身,如果吵醒了豬三,又該我吃虧了。
這地方,該死,我怎麼就到了這地方。監獄,監獄啊!想到監獄,我的眼淚就不自覺流出來,渾身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不自在,我的腦袋更是沉重的發疼。從小到大,我的理想是當警察啊,現在卻成了犯人。該死的周扒皮,你為什麼就那麼狠心?你哪怕稍稍有一絲一點良心,我們也不至於去偷著打你,更不會不小心弄死你啊。現在,你的命沒了,我們也死的死,坐牢的坐牢,逃命的逃命。你說,你那麼有錢,還非得要克扣我們的血汗錢,現在害了多少人啊。你的老婆兒子不也成了孤兒寡母了?你再多的錢,不也是人家的?是的,我們弄死了你,是有錯,但你自己憑良心說,隻要你還有一絲一點良心,你說,是不是你逼的?我們幾個是窮打工的,就靠出苦力養活自己和一家老小。平常,為了討得你的歡心,我們幹活沒偷過奸耍過滑吧,我是學生出身,剛開始不適應擰鋼筋,把雙手都擰得血肉模糊,我們沒有叫過苦吧。你要趕工期,我們白天黑夜的加班加點,沒講過半句價錢吧。你十天半月不讓我們見著點葷腥也就算了,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臨到年根下,不給我們工錢啊。一年到頭,你讓我們兩手空空的,咋回去?我母親的病還看不看醫生?弟弟妹妹的學還上不上了?我們全家就指望著這點錢呢。
你不開工錢,就打發我們走路。工友們都罵開了,好幾個人都急得哭了起來。背地裏罵人有屁用,哭有屁用,良友、李凡和我是工友中,幾個讀了些書的人,我們三個一商量,覺得這共產黨的政府肯定不會不管這事的,於是,我們臘月二十四去找政府反映了你的情況。到政府後,我們才知道,原來象你這樣不講良心的人太多了,政府答應幫我們解決,第二天真的來人找你了。當著政府的人的麵,你象隻哈巴狗,說馬上發馬上發。政府的人走後,你發倒是發了,就是扣下我們三個的不發,還騙我們說是我們出麵找的政府,要我們三個當著政府的麵領錢,還要我們幫著在政府麵前解釋一聲才算完事。我們就相信了。誰知道工友們走了後,你就變了臉,讓幾個狗腿子把我們關到地下室,暴打了幾頓,一分錢不給我們,還逼我們要麼在領款單上簽字空手走人,要麼就等在地下室過年加班。你是把我們往死裏整啊,把我們一個一個的帶過來,四五個狗腿子一齊上。這些狗腿子都不是爹娘生的啊,下手這麼重,我的肋骨都要打折了,腰都要打斷了,他們自己不打累不停啊。良友、李凡和我一樣,也打的沒個人形。打完後,還一天隻給我們一餐飯吃,還要我們加班剪鋼筋,要一天剪一噸。周扒皮啊周扒皮,現在都是1986年了啊,都解放幾十年了,都社會主義了,那個半夜雞叫裏的周扒皮也沒有你狠心吧,你咋想得出這樣的招呢?
第一天,我們沒剪完一噸鋼筋,你連一餐飯都不讓我們吃飽啊。我們尋思,這個年過不去了,非死在這裏不可。最後一合計,與其坐在這裏等死,不如跑出去,順便把你打一頓出出氣。於是,我們趁著晚上,把地下室的通氣窗給剪開了,偷偷地跑到你房間,見你睡的象頭死豬。我們就先反鎖上房門,再捂上你嘴巴,把你也暴打一頓。臨走,我們看見你床前的包裏有一大匝錢,就數了數,拿出了我們的工資錢,我們是多一分錢都沒拿啊。因為怕你喊人,我們才把你手腳綁好,拿毛巾堵上嘴巴才走。誰知道把你的口堵的太死,讓你給憋死了呢?這活我們隻在電視上看過,從來沒有幹過,也不知道個輕重啊。要你的命,對我們前什麼好啊!我們匆忙回家過年,可還沒到家,就看見公安局的人先到了家裏,我們就有家不敢回了。隻好又往外跑,大過年的,也不敢正經在路上走,更不敢住店,隻好整天東躲西藏的。良友本來就怕打人犯法,聽說出了人命,更緊張的不行,整天吃不進飯,睡不著覺,眼看著人就變了形,結果半個月不到就病倒了。我們既不敢上醫院,也不敢回家,隻好偷偷買點藥給他吃,哪知他的病越來越重,最後竟昏迷不醒了,我們隻好在晚上偷偷地把他背到醫院裏放下,自己再偷偷的走。原指望著醫院能把他救過來,後來聽說他就這麼走了。良友病倒後,我和李凡一商量,覺得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這樣目標太大,我們便分手,各自逃生。誰知半年後我被抓住判了十五年,現在都1987年了,李凡還不知下落。要不是你害人,我們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地步?唉!
二
“深更半夜的,還在這裏吵人,你他娘的討打啊!”豬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聽見我一聲“唉”,就狠狠的罵開了。
這個豬三,大概跟周扒皮差不多,都是沒有一絲一點良心的家夥。也不知是家裏行三,還是道上排第三,反正犯人當麵都叫他三哥,背地裏就叫豬三,就連幹部,也老三老三的叫著。這家夥一身橫肉,都混到坐牢了,還這麼橫。中隊的幹部,他隻在隊長和指導員兩個麵前低頭,在其他幹部麵前也隻是有點笑臉,在犯人麵前,他就象是麵對奴隸的奴隸主。不怕是誰,他不高興就罵,抬手就打。打了你,你跟幹部反映了,隻會招來更重的打。前天他嫌一個老犯人話說的不好聽,隨手就操起小板凳照頭砸下去,把人家打的頭破血流,幹部問那個老犯人頭是怎麼回事,那個老犯人忙說自己不小心撞到工具房的橫梁了。這家夥也跟周扒皮一樣,手底下有幾個狗腿子。他們整天不怎麼幹活,還要人家伺候。全中隊,不管哪個家屬來接見了,帶的吃的喝的要先給他送過來,由他自己拿,送晚了也要挨罵。如果哪個接見沒有拿東西回來,那就好幾天過不成日子了,他非得找機會抽你幾個嘴巴子不可。所以再窮的人接見了,哪怕自己沒東西,也得給他帶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