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提了,我也不想算,這些沒法計較了。想開些,爸,你也別太累著,早點結束早點回家睡覺。”
柳石堂心說,這幾天還想早睡?休想。但為了讓兒子能安心睡覺,他一個字都不提,隻不斷念叨著倒黴倒黴,到了快與兒子分手時候,柳石堂才又想起一件事,“阿鈞,明天你早點去廟裏拜拜,聽話,無論如何去一趟,也替我拜拜,我明天可能沒時間。回頭我再找和尚做法事。”最近禍不單行,讓人無法不迷信。
柳鈞筋疲力盡地答應,送走爸爸,勉強吃幾口飯,想到他心裏有點兒敬佩的董其揚,連忙打電話請教。
董其揚在電話那頭輕描淡寫地道:“我們的遭遇差不多,我這兒前天鋼結構屋頂鋪彩鋼瓦,一個民工失足掉下……”
“高空作業沒係保險帶?”
“你說事情就這麼巧,綁了,但是綁的那根帶子竟然會被鋼梁鋸斷。鋼結構公司老板被死者的老鄉追得失蹤,那幫人就纏著我要錢。我怎麼可能給,這事情我交給楊小姐處理。你要不要問問她?我看她處理得很麻利。”
“麻利算不算合理?”
“說句沒良心的話,遇到這種事,誰心裏都不好受。可是公司該承擔多少責任,該付出多少賠償,都必須照著明文規定來,即使最後我想補償,也隻能是私人掏腰包,而不是公司。若是處理過程中稍有婦人之仁,這事情基本上沒完沒了,看不到結束了。楊小姐在行政工作方麵,巾幗不讓須眉。嗬嗬,你該不會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吧。”
柳鈞拿勺子將飯碗裏的飯翻來覆去,看起來他的心理素質還不如楊邐。“還有一件事,董總,我這兒有位員工趁亂偷了我一份圖紙失蹤了。請你幫我留意,若是他上門兜售,圖紙給你,人給我。”
“嗬嗬,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能否透露,這份失蹤圖紙有用嗎?如果有用,我連夜發信號重金招賊贓。”
“隻是其中一隻零件的圖。但是我願意私人給你五萬,請你幫我以市一機名義設圈套,我需要的是捉住這個人,殺一儆百。失蹤的員工可能打死他都想不到我會找你市一機的董總串通。”
“這件事……我願意幫你,可你知道我的處境比較為難。要麼你去找楊小姐,我看她很願意送你一個人情,減輕一點兒內疚,你看呢。或者我打個電話給楊小姐,讓她找你。”
柳鈞忙笑道:“我臉皮還行,我會自己找楊小姐。謝謝董總,你總是在關鍵時刻幫我。”
“柳總,我再次聲明,我是一個職業經理人,我的職責是升值股東利益,而不是做股東的狗腿子,嗬嗬。”
柳鈞由衷地道:“哪天我的騰飛要是能請得到董總這樣的人才,我就可以專心我的技術研發了,現在我的時間大部分交給雜務,非常可惜。董總,可不可以預約你?”
董其揚聞言驚訝,以一個資深銷售人員的素質很圓滑親善地道:“我很榮幸,希望有那麼一天。”
董其揚不過是畫了一隻虛無縹緲的大餅,柳鈞心裏卻認真上了。
楊邐則是實實在在地給了柳鈞一塊大餅。楊邐想不到柳鈞會直接來電向她提出要求,她當然不會要柳鈞的五萬塊酬勞,但她有要求,“希望柳總替我保密,我大哥顯然不會樂見我替柳總做這件事。我也不會要你公司流出的圖紙。”
“我當然。”柳鈞驚訝,他心裏閃過的是當初在市一機做測試時候楊邐千方百計偷窺秘密的形象,楊邐而今變得如此道德了?柳鈞頗不適應,心裏不得不疑神疑鬼,不由得多問一句:“請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聯絡上我那失蹤員工?”
“嘿嘿,你怎麼挖我的員工,我怎麼聯絡你的失蹤員工。”
柳鈞被楊邐說得臉皮發燙,但他心裏卻是相信了幾分。他當初從市一機挖人,除了幾個他早就認準的,其餘的靠的是他看似漫無目的向市一機的人發布消息。一個老板可以收買員工八個小時的工作量,可是無法收買員工的心,往往工廠有兩條平行的消息渠道,一條由公司主導,一條則是工人自發,有時候後者甚至比前者更加暢通。正如他柳鈞可以發消息給市一機的工人,想來市一機在騰飛也有渠道,楊邐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柳鈞不懷疑,很快就能傳到失蹤員工的耳朵裏。那位員工的失蹤,不過是從他柳鈞眼皮子底下失蹤而已。
“楊小姐,再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怎麼處理工亡索賠的那些苦命親戚。”
“你是不是被糾纏上了?”
“我才開始,今天幾乎停工一整天。明天還不知道怎樣。”
“不知道該說你是運氣還是不運氣,運氣的是開工一年未遇工傷,不運氣的是一遇上就是工亡,你一點兒處理經驗都沒有。我們這麼大公司工傷不斷,我剛接手時候……”
柳鈞聽到這兒,正聚精會神呢,忽然電話斷了。他一看手機,果然是他的手機沒電。柳鈞扔下飯碗就跑回辦公室,拿座機給楊邐打電話,二話不說直奔主題。“對不起,剛才我手機沒電。你剛接手時候是不是看見職工的鮮血,首先想到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員工,並賠償他們損失?”
楊邐當初在現場嚇得麵如土色,首先想到的是怎麼辦,如何回避責任追究。但聽柳鈞這麼一問,她當即收起原本想說的經驗,“是啊,大概誰都會有這樣的第一反應吧。可是事故處理過程中各方站在不同立場糾纏同一個問題,可以拖到一年半載,拖得雙方所有人筋疲力盡,最終一定是誰先拖不住誰先妥協。於是我領悟到一點,別把感情因素放到工作上,既然作為資方,就做一個合格的資方,千萬別拖泥帶水。等你經曆過這一次之後,你可以回頭再看看我們今天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