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深刻體會。那麼,建設安裝開始後,所有的采購,所有的工地現場監理,都需要我親力親為麼?”柳鈞再次想到在市一機做加工時候所遭遇的工人們匪夷所思的態度,自問自答,“必須,唉。”
“有件事情很離奇。楊邐問我能否安排市一機的新任老總與你見麵。她說那位老總看了市一機產品後想與你談談。”
“確實離奇,不過他隻要開個好價,我看談都不用談,賣給他。反正我早沒脾氣了……不,換那條,鉤子旁邊的那條,你手裏的目測一下就知道尺寸不對。”
錢宏明看看手裏拿的構件,再將桌上柳鈞指點的那根拿來並排一比,一尺來長的兩條構件才差不到一厘米。“我靠,你還真是天生做機械的料。”
“老百姓心裏都有一杆秤、一把尺。”柳鈞半躺在藤椅上,聽得大門一聲響,見爸爸拎著吃的用的進來看他。“呃,宏明,你別回頭。”他連忙走過去將爸爸堵在門口,讓爸爸先回家去。柳石堂心中不快,可架不住病弱的兒子捂著胸口跟他比畫手勢,隻能離開。眼下柳鈞不能行動,許多辦手續去現場等工作都是柳石堂在做,因此父子兩個每天都得坐一起好好會商,互通進程。正因如此,柳石堂心中的失落感才有所減輕,他還有意加快辦事節奏,總是超越兒子的進度表,讓兒子越發重視他的本事,離不開他的本事,說到底,他心裏就是不肯放手。
柳石堂並沒離開,而是坐在地下車庫等錢宏明,他不信才得了女兒的錢宏明會在兒子家裏待久了。
果然,很快錢宏明就拎著嬰兒車下來。柳石堂啟動車子跟上,搖下車窗道:“小錢,你剛才看見了,我兒子為你可以不要我這個當爸的。你現在也當爸了,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你也是男人,一樣在外麵花天酒地,我沒少在KTV看到你抱三陪,你還有什麼不理解的,幹什麼離間我們父子。”
錢宏明一聲不響,將嬰兒車塞進後座,關門開車離開,將柳石堂的話當耳邊風。
柳石堂點到為止,冷笑看錢宏明離去。他隻需把話扔給錢宏明,小子想在他和兒子麵前扮正經,還嫩著呢。但還沒等柳石堂熄火升車窗,隻聽地庫出口處“嘎嘎”悶響,他連忙扭頭看去,那不是錢宏明的車子擦了地庫出口牆壁嗎?好好的大路,怎麼會撞到牆?柳石堂又是一聲冷笑,看錢宏明歪歪扭扭駕車離開心說:“心裏有鬼的人,裝啥正經。”
柳石堂回去樓上與兒子談話。最近老黃總追著他,說是不肯移駕市一機,一定要進騰飛新公司,還說柳石堂不答應就是拋棄老兄弟。柳石堂心說過去他追著老黃說好話的時候,老兄弟去哪兒了?但老黃還說他不答應就找他兒子,他隻好將老黃的要求轉告給兒子。
柳鈞當然不答應,要不是為了好好送走黃叔、徐伯等人,他又何必屈辱於楊巡的條件之下。而且黃叔參觀市一機分廠後難道還不清楚,這麼大年紀的人麵對德國進口設備,還不是廢人一個,何必自討苦吃。但他不學爸爸老兄弟長老兄弟短那一套,他直接打電話給黃叔,明確告知騰飛公司不設傳統加工設備,沒有黃叔用武之地。
沒想到老黃也很幹脆,“照你意思,我是不是別混了?”
“不會,傳統加工依然會存在,騰飛以後也需要傳統加工,但都會外包。黃叔大有用武之地。”
“你告訴我,德國還有沒有前進廠那樣的廠子。”
“我對全德國的工業了解不深,就我所在公司來看,因為人工比較貴,有些隻需要常規加工的標準件已經外包給人工便宜的東歐等國了。”
“好嘛,就是這意思,很明白的,我沒幾年可以混了,你別不承認。所以我不能去市一機繼續混,一直混到絕路,我得進騰飛,再苦再累我都得學。”
柳鈞聽得目瞪口呆,見爸爸衝他攤開手,他估計黃叔也是這麼跟他爸說話。他隻得耐心道:“黃叔,別那麼悲觀,中國的發展沒那麼迅速,起碼到你退休前,你還是車床邊的一隻頂。”
“你才回國不了解,你可以問你爸,我們這種老街道廠出身的人,沒有退休,手停口停,哪天不能動了,哪天才是退休,哪天也可以死了。到市一機我沒幾年可混,阿鈞你得給我留一條出路。你們父子不能有事要人,沒事甩包袱。”
柳鈞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答應考慮,才能將電話擱下。一問爸爸,果然如此。他此時才開始有點兒理解黃叔最初對待他的態度,黃叔既然有後顧之憂,當然在能做的時候爭取將利益最大化。爭取利益最大化的前提當然是必須千方百計地保留與老板討價還價的勢力,甚至不惜設法驅逐操作數碼機床的人。他當時一上來就剃老黃的頭皮,老黃怎可能不給他一個下馬威?柳鈞當真是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複雜,居然有這麼深的淵源。
但是騰飛能給老黃留位置嗎?父子倆的回答很明確:不能!雖然他能體會老黃心中深切的危機感,可是他何德何能,背得起老黃的一輩子嗎?而且,以老黃的德性,是個容易背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