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1999年 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6)(3 / 3)

柳鈞也對楊巡很失望。分廠發生事情,作為最高管理者竟然可以允許私了,而不一查到底,引以為戒。如此粗糙的管理,卻掌握著如此龐大的工廠,能行嗎?

然而,柳鈞無法對市一機的內部管理置喙。甚至,他也未必能有效管理自家在市一機加工產品的質量,他唯一的辦法隻有最終拒收,可是拒收卻將陷他於無法向甲方交貨的困境。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結,因此他隻能硬著頭皮在現場不受歡迎地繼續監督。結合此前為尋求加工企業而考察的其他廠家,柳鈞終於認清國內的工廠。

柳鈞認定,若想在國內製造好的產品,除了需要高精度的機床,管理也必須上一個精度。但是誰來管?哪來既懂前沿製造知識,又懂管理知識的人才?柳鈞還想到,他原本設想用一年時間改變前進廠的麵貌,讓爸爸不用為前進廠的生存擔憂,可現實第一次逼他看清楚,照著目前他的“研發——代加工”模式,等一年後他回去德國,爸爸還能將產品持續生產下去嗎?顯然,他高估了現狀,也高估了自己。

第一次,柳鈞認真考慮錢宏明以前提出的問題,錢宏明說過:“我認為你來了就不願回去。你不如現在就開始做好說服女朋友來中國的準備。”是的,錢宏明事事料中,連女友問題也於事先警示了他。而今,女友基本上是追不回了,那麼他自己,又將何去何從?

錢宏明接到柳鈞電話的時候,他姐姐正因為新屋裝修住在他家。錢宏英聽弟弟略作解釋,不禁莞爾,“可憐的孩子。”

嘉麗滿臉同情,“柳鈞真可憐,他是很愛他女友的吧。宏明你勸勸他哦,柳鈞是性情中人,這下受傷大了。”

“柳鈞從女友那邊受的傷有限。他從高中到大學經曆的女友多了,一個文化不同的女友未必能多打擊他。我看他有別的心事。”錢宏明進屋一絲不苟地更換出門衣服,他心裏更認同姐姐的說法,也懷疑姐姐話中有話。“姐,柳鈞回國,是不是自始至終就是一個圈套?”

“事到如今,圈不圈套還有什麼區別?不搞清楚更好。你能幫就幫,幫不了多陪他坐坐。一個小孩子,一上來就把全部責任壓給他,過渡都沒有,擔得住嗎?別壓出心病來才好。”

錢宏明沒想到姐姐幫柳鈞說話,不禁愣了下,也是話中有話,“再小的孩子都沒被壓垮,柳鈞挺得過去。嘉麗,你早點兒睡,姐你幫我管著她別太貪玩遊戲。”

錢宏明見到柳鈞的時候,沒有提起柳鈞回國可能是中圈套的疑問,如姐姐所言,此時是不是圈套還有什麼區別呢?這隻會更打擊柳鈞的真性情。連姐姐都不忍,何況作為好友的錢宏明。

在停車場,錢宏明見到一瘸一拐的柳鈞,情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嚴重。“要不要緊?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放心,即使隻剩一隻手一條腿,我照樣能自己開車回家。對不起嘉麗,又把你半夜叫出來。”

錢宏明奇道:“身體狀態看上去不大好,精神狀態看上去還行啊。”

“沒,心裏很亂,但精神似乎處於亢奮狀態。你陪我坐會兒。”

“走,去喝兩杯。”兩人在酒吧坐下。錢宏明以前不大來酒吧,更多的是去咖啡店,而柳鈞似乎更鍾情酒吧,卻喝不了幾杯啤酒,純粹是形式主義。

“宏明,你以前說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再回德國。當初說這話的理由是什麼?”

“你是個有責任心的人,而你打算做的事又不可能一蹴而就。等你負責地挑起責任,短期內很難撂下。怎麼,你打算留下?”

“可是留下很難。我去醫院包紮後想了很多,也實踐了,從效果來看,我可以做好與車間工人、管理員們的協調工作。但是為了這個‘可以’,我得降低一貫的道德標準……”

“說具體點。”

“我得放棄人與人之間應有的尊重,而改用暴力使對方順從。我發現殺雞儆猴啊,借刀殺人啊,仗勢欺人啊,這些詭術都很好用,唯獨不能以理服人。我很違心,但是我又知道,我不可能與全世界作對,我隻有先適應環境,再謀求理想。可是……心裏不痛快,別扭。”

錢宏明聞言奇道:“我還以為今晚我得好好勸你放棄一些理想主義的想法。沒想到你進步神速。”

“你勸我,我倒未必聽,人不撞南牆不會回頭。可見南牆是最好的老師。”

“那麼,打算長期留下了?”

柳鈞垂首良久,“我似乎是賭氣,可又想證明我能做好。剛才來的路上想到留下,一想,思路就豁然開朗。非常汗顏地發現,其實我也在浮躁地做著短期行為的事。如果留下,所有的打算都需要改變了。可是,我真的要留下嗎?”

“你有選擇嗎?什麼都不用說,留下就留下,不用給自己給別人任何理由。生活哪有理由可講。”

“我不是找理由,而是我不願留在這個環境裏。好吧,我勢利虛榮,我喜歡生活工作在德國,雖然我也很愛中國。是不是很矛盾?我原以為我回來可以做很多事,可我發現已經與故國格格不入,我在中國反而跟一個大傻瓜一樣,所有的人就差當麵跟我指出我在國外待傻了。我這半年下來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決定不問為什麼了,放棄工科人士該有的一絲不苟刨根究底的精神,不再跟生活講原則。”

錢宏明一隻手轉著酒杯,想了很久才問:“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柳鈞不情不願地道:“據說忠言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