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這回也小心了,加工好一個,雖然不肯依了柳鈞的心思輕輕放到地上,可好歹遞給柳鈞,讓柳鈞自己去處理,在旁人看來,柳鈞便是成了老黃的跟班,老黃心理極其滿足。
等全部十套樣品的粗坯做出,老黃整整操作了四個小時。柳鈞衷心讚一句:“又快又好。”
“你怎麼知道?”
“反正我是實話。”
老黃斜柳鈞一眼,“下一步怎麼做?我得盯著,別我做得好好的,後麵讓人做歪了。”
“我明天約了市一機的汪總,去他們郊區分廠做加工,黃叔要不今天早點兒回去,我明早七點來這兒接你。”
柳鈞著實不明白老黃為什麼要跟著,可飲水不忘掘井人,人家既然提出,他自然得接上,免得老黃罵他沒良心,又為難到他爸身上。他發現接班人這個活兒挺難做,上上下下全部需要殷勤伺候,比以前做個小頭目時候的日子難多了,越來越沒法率性。
第二天先接上老黃,柳鈞也不會客套,老黃又擺明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兩人一路悶到市一機,接上汪總。汪總坐上就戴上老花鏡,拿柳鈞放在後座的一套毛坯細瞧。汪總是行家,又是領頭試製過這種套件的人,自然看了就清楚,“小柳,你這條輔助加強筋的設計,思路非常好,一下子讓成品體積縮小不少。”
“無數試驗加計算,總算得出這個最佳值。可憐的是,係列中其他套件並不能依循同一思路,還得調換材料和設計。我這幾天先出第一套,一個人忙不過來,隻能一個一個來。”
“低粘度機油留得住嗎?”
“留得住,我已經計算每個聯結部位的熱膨脹係數,而且已經通過試驗驗證。”
老黃在一邊聽得雲裏霧裏,車上一前一後兩個人說的話,都不是他平時接觸的。
“我爸工廠的加工能力不夠,最後可能得請市一機代工。可聽我爸說,估計我們第一批還沒做出來,這個產品就得給抄襲了。我做那麼多測試,取得無數數據,最後用得上的隻有一組,抄襲太容易了。是嗎?”
“對的,基本上是這個情況。市一機不抄,其他廠家聞訊後也會從市一機挖個人去抄,防不勝防。”
“我有合同有專利呢?”
“合同,嗬嗬,專利這東西,你還沒申請吧?小心著點兒,弄不好今天申請,明天全國人民都知道了。”
“天哪。”柳鈞最先還以為是爸爸奸詐,想得太多,沒想到汪總也這麼說,“我爸肯定後悔研發投入那麼多。”
汪總了然地笑。“所以當初楊總一看見研發費用升到五十萬就不幹了,他是個很精明的商人,絕不肯做虧本買賣。但你也不要怕。你可以第一批就做一個短平快,量攢大點兒,價格適當點兒,考慮一次性把研發成本做回來。等第一批做完,估計各地仿冒的都冒出來,你的價格就上不去了。”
柳鈞聽得愁眉深鎖,幾乎啞口無言。頓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估計第一個模仿的就是市一機。楊總已經虎視眈眈,措施多管齊下了。”
汪總“嘿嘿”一笑,“我今天出來就是帶任務的。不過你隻要捏緊最後一道工序,誰也拿你沒辦法。”
“我爸廠裏沒熱處理車間。”
“你爸也沒錢造。”老黃聽到這兒,才插進話來,“你們想第一批放量,難。原料采購的錢哪兒來?”
柳鈞想了半天,才道:“我不會讓我爸後悔。”
汪總善意地道:“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爸這輩子都不會悔。”
柳鈞忍不住問:“楊總難道不覺得明目張膽地竊取別人的知識和勞動是不道德的嗎?”
汪總歎一聲氣,“所以我一直羨慕你,你起碼還有點兒自主權,我現在隻有被委以模仿‘重任’。市一機以前是很有幾件自行研製設計的好產品的,哎……”
“如果都不研發,我們國家的製造業還有前途嗎?總應該有辦法的。”
“小柳,你有點理想主義,難得你爸爸會支持你的理想主義。不過我還是提醒你,真正進入實際操作時,一定要慎之又慎,多與你爸爸商量後再做決策。如果相信我,你也可以來谘詢我。”
坐在前麵的老黃忍不住回頭看看後麵的汪總,又看看披頭散發的柳鈞,心說這兩人搭上鉤了。老黃後來一直斜眼看著柳鈞開車,心中若有所思。別人,老黃不服。但是這位汪總,卻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高手,整個行業的內行人都拿汪總當祖師爺敬著。以前市一機多少新產品都是汪總領頭開發,老黃從來隻有仰望的份。因此,車到分廠門前,老黃獨自對柳鈞道:“汪總說的話,你要聽。汪總是個大有身份的人,比他們楊老板有身份得多。”
柳鈞點頭道謝,一個人去後座拿十套樣品。老黃沒有猶豫,走去伸一援手。老黃第一次見識到日本人蓋的廠房,最讓老黃吃驚的是車間光滑如鏡的地麵,幾乎纖塵不染,與前進廠的油汙遍地大相徑庭。柳鈞看出老黃的困擾,就給他解釋,“這兒有些設備的防塵防震要求非常高,所以車間裏麵的通風管道需要特殊設計,像那邊那台停著的,如果底部基礎沒有做過特殊處理,這樣的平板車過去的震動都會讓它精度偏移。”柳鈞不用再說下去,老黃也已經明白,這種地方那是斷斷不能扔成品的。即使柳鈞不再解釋,老黃還是抑製不住地頻頻點頭,如雞啄米一般地機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