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怎樣的孤零啊!(1 / 1)

——綠猗

靈崖:

你現在想已由青島到了天津,見了你的哥哥和嫂嫂了。過幾天也許要到北京去遊覽了。你在長途的旅行中,時刻接觸著外界不同的景象,心靈上或者不會感到什麼寂寞,然而我這裏,卻是怎樣的孤零啊!

今晨坐在廊裏,手裏拿了一本書,想凝聚心神去讀,然而不知怎樣!總按捺不下那馳騖的神思。我的心這時候象一個小小輕氣球,雖然被一條線兒扯住了,但它總是飄飄蕩蕩的向上浮著,想得個機會,掙斷了線好自由自在的飛向天空裏去。

鴿兒吃飽了,都在簷前紛飛著,白鷳仍在那裏尋細樹枝,忙得一刻也不停,我看了忽然有所感觸起來。

你在家時曾將白鷳當了你的象征,把小喬比做我,因為白鷳是隻很大的白鴿,而小喬卻是帶著粉紅色的一隻小鴿,它們的身量,這樣的大小懸殊,配成一對,這是有些奇怪的,我還記得當你發現它們匹配成功時,曾異常欣喜的跑來對我說:

“鴿兒也學起主人來了,一個大的和一個小的結了婚!”

從此許多鴿兒之中,這一對特別為我們注意,後來白鷳和小喬孵了一對小鴿,你便常常向我討小鴿兒。

“要小鴿兒,先去預備了巢來。”我說。白鷳替他妻子銜了許多細樹枝和草,才有小鴿兒出現呢。

“是的,我一定替你預備一個精美適意的巢。”你欣然的拉著我的手兒說。就在我的手背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真的,親愛的靈崖,我們到今還沒有一個適當的居處可以叫做我們自己的巢呢。——這個幽舊的庭院,雖然給我們住了一年,然而哪能永久的住著,哪能聽憑我們布置自己所要的樣兒?

我們終朝忙忙碌碌的研究學問,偷一點工夫便要休息以恢複疲勞的精神,總沒有提到家室的話,有一次,親愛的靈崖,你還依稀記得嗎?我們曾談過這個。

一個清美的清晨,——離開我們的新婚不過半月之久——我們由家裏走到田隴上,走入鬆川,一陣清曉的微風,吹到我們的臉上,涼意沁心,同時樹梢頭飄飄落落下幾張黃葉,新秋來了。

殘蟬抱著枝兒,唱著無力的戀歌,剛辛苦養過孩子的鬆鼠,有了居家的經驗似的,正在采集過冬的食糧,時時無意間從樹枝頭打下幾顆橡子。

樹葉由壯健的綠色變成深黃,象詩人一樣,在秋風裏聳著肩兒微吟,感慨自己蕭條的身世。但烏柏卻欣欣然換上了胭脂似的紅衫,預備嫁給秋光,讓詩人們欣羨和嫉妒,她們沒有心情來管這些了。

我們攜手走進林子,溪水漾著笑渦,似乎歡迎我們的雙影。這道溪流,本來溫柔得象少女般可愛,但不知何時流入深林,她的身體便被囚禁在重疊的濃翠中間。

早晨時她不能更向玫瑰色的朝陽微笑,夜深時不能和娟娟的月兒談心,她的明澈晶瑩的眼波,漸漸變成憂鬱的深藍色。時時淒咽著幽傷的調子,她是如何的沉悶嗬!在夏天的時候。

幾番秋雨之後,溪水漲了幾篙,早凋的梧桐,飛盡了翠葉金黃色的曉霞,從杈丫樹隙裏,瀉入溪中,激綻的波麵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現在,水恢複從前的活潑和快樂了,一麵急忙的向前走著,一麵還要和沿途遇見的落葉,枯枝……淘氣。

一張小小的紅葉兒,聽了狡獪的西風勸告,私下離開母枝出來玩玩,走到半路上,風偷偷兒的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裏。

水是怎樣的開心嗬,她將那可憐的失路的小紅葉兒,推推擠擠的推到一個漩渦裏,使他滴滴溜溜的打團轉兒,那葉兒向前不得,向後不能,急得幾乎哭出來,水笑嬉嬉的將手一鬆,他才一溜煙的逃走了。

水是這樣喜歡捉弄人的,但流到壩塘邊,她自己的磨難也來了。你記得麼?壩下邊不是有許多大石頭,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邊時,還是不經意的涎著臉撒嬌撒癡的要求石頭放行,但石頭卻象沒有耳朵似的,板著冷靜的麵孔,一點兒不理,於是水開始嬌嗔起來了,拚命向石頭衝突過去,衝突激烈時,淺碧的衣裳袒開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葉收放,呼吸極其急促,露出怒吼的聲音來,縷縷銀絲頭發,四散飛起。

辟辟拍拍,溫柔的巴掌,盡打在石頭皺紋深陋的頰邊,——她真的怒了,不是兒嘻。

誰說石頭是始終頑固的呢?巴掌來得狠了,也不得不低頭躲避。於是水得安然渡過難關了。

她雖然得勝了,然而弄得異常疲倦,曳了淺碧的衣裳去時,我們還聽見她繼續的喘息聲。

我們到這樹林中來,總要到這壩塘邊參觀水石的爭執,一坐總是一兩個鍾頭。

這地方真幽靜得可愛呀!你微笑的對我說,我將來要在這裏造一所房子,和你隱居一輩子。

呀,親愛的靈崖,這話說過後,又忽忽的將兩年了,鴿兒一番番經營他們的巢,我們的巢,到底在那裏?

你的碧衿

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