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弟子?”傅承鈺坐在上方,皺眉翻動著手裏的文書。
下麵站著一個仙人,聽出他話裏的煩躁,道:“正弘仙尊說,其他高階仙人包括他自己都選了新弟子,您沒有道理不挑個新弟子。”
傅承鈺冷笑一身,把文書扔了回去:“我是來幫他管理仙界的,不是來找弟子的!”
仙人彎腰去撿文書,麵上閃過一絲憤懣。
此人正是桑夷。
本來那次打架之後桑夷就再不敢招惹傅承鈺,現在傅承鈺被封了仙尊,一天到晚沒事幹就是在修煉,修為突飛猛進,兩人就根本是雲泥之別了。
自從江則瀲隕滅,玄汜宗的所有人都感覺得出傅承鈺整個人都變了。
往昔還有禮節性微笑的他已經不苟言笑,往昔還有場麵話客氣客氣的他已經態度強硬,他一個人住在白璧峰,連阮真都不許住在那裏。
倘若不是阮真跑到南海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質問他是不是忘了江則瀲的遺言“好好過”,恐怕毓華仙尊這個人,也要沒了。
阮真告訴傅承鈺,江則瀲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她說她一直記得傅承鈺小時候說的“修仙是為了匡扶正道,讓天下人幸福”。阮真當著栗楓的麵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一直這樣頹著像什麼樣子!自責了多少年你自責夠了沒有!自責她能活過來麼!你會不會往前看,你既然對鍾離冶的治理手段有諸多不滿,你就去改變啊!鍾離冶又沒有攔著你!師父喜歡的,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傅承鈺!一個一心向死的懦夫!”
傅承鈺在南海默然良久。
栗楓抱著箜篌,歎了一口氣:“人不在了,我才覺得有些事情回頭看來實在是十分可笑而不值得,隻可惜當年自己看不透。我不會給你彈夢魘曲,但我另外給你彈一首曲子吧,我知道她很喜歡這首曲子。”
那個時候她還在梨園,小公主最喜歡偷偷點一些禁曲,包括這支《憶秦娥》。
她指下撥弦,輕聲哼唱起來。
——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
——百年短短興亡別,與君猶對當時月。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發。
傅承鈺聞曲悲慟,卻無淚可流。
“你走吧。”栗楓收了箜篌,說道。
那之後傅承鈺便回到了莽荒辦事。
桑夷忍住心中的怒氣,說:“那您請自己跟他說明白,我不過是個傳話的。”
“桑夷。”傅承鈺突然叫住他,“你師父在哪裏?”
桑夷的師父廣宇是江則瀲故交,洗髓之後獲封平明真人。
桑夷斜斜勾了勾唇角:“他麼,不還在下界跑腿呢麼?怎麼,他最近沒有傳信給您?”
傅承鈺既然要處理事務,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尋找江則瀲轉世的下落。廣宇覺得自己在新仙界也無事可幹,與其緬懷故人,倒不如做點實事,便幫傅承鈺下界尋人去了。
人海茫茫,連她是否投胎都不曉得,又從何找起。
百年過去,她的一點音訊也沒有。
“我知道了。”
桑夷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跨出門,走下台階,他看見守在外麵猶豫不決的雲姿。
“榮——芳——真——人——”桑夷拖長了音調叫她。
雲姿蹙眉:“怎麼?”
“又來找毓——華——仙——尊——啊?”喵喵尒説
“關你何事。”
桑夷眯了眼道:“誰還看不出你那份心思,你收著吧,他還惦記著他那師父呢。”
“桑夷,我看你是洗髓還洗得不夠。”傅承鈺忽然出現在門口,站在台階之上俯視著他,“這麼多年,你還是沒有改。”
桑夷臉色一白,匆匆走掉了。
雲姿抬起頭看著傅承鈺一步步走下來,低聲道:“仙尊。”
“你找我?”
“我來問一下今晚的群宴,仙尊是否參加。”
“不參加。”
雲姿低低應了一聲“哦”。
傅承鈺走出幾步,忽而頓住腳步,輕聲道:“不要等我了,雲姿。”
雲姿愣在原地,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中,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
身後緩步走來一個人,遞給她一張帕子。
雲姿抬眼,看見了阮真。
阮真說:“不要哭了。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可是——你太低估他對師父的情意了。有些場景,你沒有見過,你就無法想象。聽我一句勸,放手吧,雲姐姐,你已經蹉跎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