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七月,遍地流火,即便是坐在樹蔭下也覺得熱氣裹身,汗流滿身。樹上的枝葉,地裏的玉米杆都一動不動,若是能起一陣風該有多好。溫舒心裏想著,眼睛看著躺在藤椅上的父親,細細的汗珠爬滿了額頭,頭發也有些潮濕,臉上陣陣的有些絲絲的抽搐。溫舒知道此刻自己的父親在忍受著病痛的折磨,雖然口服的和塗抹在身上的止痛藥都有在用,隻是藥力過後就又開始疼起來。醫院拒絕了再次為陳三良進行化療治療,癌細胞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樣在他的身體裏蔓延擴展,一刻也不停消,先是肝癌,肝癌控製住了,一年之後又發現還得有食道癌、肺癌。從拍攝檢查的片子上看去,肺已有四分之三都爛掉了,夜裏呼吸氣短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聲帶壓迫也一日重過一日,不是趴在嘴邊仔細的聽就聽不見爸爸在說些什麼,喝水時常的嗆到因此大多數是吃些黏糊的食物。

“爸,下午去鎮裏衛生所吧,那裏有空調涼快些,等過了這陣子咱再回家。”

陳三良看了看陪在身邊的小兒子一眼,漲了張口似在說:“不去了,在家裏挺好,我還受的住。”陳溫舒看見爸爸張嘴隻是沒有聽見聲音,他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陳三良這次點了點頭,他知道小兒子說過了即便自己再怎麼不同意最後多半也是要去的。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一根筋,一件事情不撞南牆不回頭!就像他的婚事,自己與老伴怎麼勸說都是於事無補,他願意等就等吧,自己是無能為力了。

吃過午飯,溫舒把收拾好的衣服放在電三輪車上,車廂裏鋪好被子,跟媽媽一起小心的扶著爸爸蜷躺在上麵,路過大哥溫駱家時李慧跟兒子說了要去鎮衛生所裏。去鄉鎮衛生所裏無非就是輸液打消炎藥,減輕一些痛苦而已與病無益。全家人的心思都是一樣,都這個時候了怎麼能舒服一點就怎麼來吧。以前還是忌口,現在也不管這麼多了,想吃啥就買給他吃。陳三良的二女兒幾乎是天天買他愛吃的。一番忙亂,算是辦好了手續,在這衛生所裏住的不是頭疼發熱沒什麼大礙的就是無藥可救病到晚期坐等那一天來臨的重症患者。陳三良躺在床上有些困倦,這一段路雖然沒有多遠但已讓他疲憊不堪,不一會就沉沉的睡去。陳三良醒來的時候太陽也已西墜,但那一抹餘紅映的外麵都是紅彤彤的。吃過晚飯,三良讓溫舒回家留下李慧跟大兒子溫駱照顧自己。

天上沒有月亮隻有彼此相距較遠的幾顆疏星閃著螢火蟲般的微光,夏蟲在看不見的角落裏淺吟低唱,溫舒在院子裏的涼席上坐著,手裏拿著手機在與徐涵青通話,蚊子的嗡嗡聲在他耳邊不停的徘徊。突然電話的那頭傳來男子的呼喝聲,接下來是爭吵打罵聲,電話就此掛斷。陳溫舒拿著手機靜靜的發呆,腦子裏久久的一片空白,從他聽到的片言隻語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原來徐涵青不肯見自己,她已是成婚之人,自己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陳溫舒拿出揣在兜裏的煙,點燃了一根,大口大口的抽著。不一會兒那一盒煙隻剩下兩三根了,陳溫舒有些頭暈反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就在這時起風了,樹枝亂顫,嗚嗚作響,豆子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迎臉打來,有些生疼,陳溫舒反而覺得很舒服。暴雨下的足足有半個小時,陳溫舒就那麼一動不動的呆立雨中,雨雖然停了,可是遠處還在閃著閃電,一道道亮光刹那間照亮了這烏黑深沉的夜,震耳的隆隆雷聲一聲接著一聲,瞬間又複原樣。原本寂靜無聞的青蛙也活躍起來呱呱的叫個不停,在陳溫舒看來它們也在嘲笑自己,一直夢美不醒沉於幻想,現實的殘酷終究以一記響亮的耳光打來,太美的童話終究是會在這濁世紅塵裏破滅。

風停雨住,朝陽冉冉起升,溫舒洗了洗臉,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就去醫院了。坐在床邊,說著話,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背著背包手提一個袋子的七十左右的男子。看到躺在床上的陳三良,丟下手裏的袋子三步並兩步的走到床前。陳三良也看到了走進來的人,伸出手來,四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久久的久久的沒有一句話從他們兩人的嘴裏說出來,隻是四目相對,眼眶漸濕。“三良,不哭啊,咱哥從甘肅來看你了。”李慧眼裏早已留下兩行清淚,趕緊用手擦拭掉。

“哥,你坐,你坐……”陳三良用沙啞的聲音反複的說著。陳紫良側坐在床邊,仔細的端量著十年未見的兄弟,這些年在那張熟悉的輪廓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變化的自己都不敢認了。臉清瘦多了,眼睛渙散無神,四肢如朽枯的幹柴,原先烏黑的頭發也已多有斑斑白絲。如果不是放療跟化療,陳三良的頭發是不會出現白發的。陳紫良心生哽咽,自己的三弟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生,多災多難,過得開心的日子屈指可數。三弟出生不滿周歲,老爹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父愛這個詞對於三弟來說太陌生了。母親一把把自己弟兄三個拉扯長大,三弟結婚沒幾年就跟病魔杠上了,這二三十年經跟醫生打交道了,如今又罹患重症。自己結婚之後就在甘肅落了戶,兄弟之間很多年也難得見上一次麵。長兄如父,自己這個做大哥的做的實在是不好。陳紫良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哥,那邊有張空床,你躺下睡一會啊,坐車坐了一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