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皇宮時,已是次日傍晚。
紅袖被領進內帷,見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婦人端坐榻上,幾個女子環立左右。這婦人穿戴平常,與皇宮的富麗堂皇有些隔閡,但這一屋子的華貴卻隻能做了她的陪襯。一張臉不怒自威,眼睛後麵是滄桑後的安祥和洞悉世事的從容。
紅袖知道這必是太後,便盈盈拜倒在地,口稱:“太後萬福!”
太後伸手道:“好孩子,快起來!”一位宮女忙上前把紅袖扶起,拉著手送至太後麵前。
太後拉著紅袖坐下。紅袖顧念尊卑之禮,本不肯坐,太後道:“現在就咱們娘倆,你又是來剛,不要拘禮。”紅袖方依太後身邊坐下。
太後握著紅袖的手道:“這裏雖比不上家裏自在,但咱們娘幾個彼此有個照應,互相做個伴,總是好的。你就安心住著,常言道“既來之,則安之”。一來讓你祖父在九泉之下安心,二來也成全了我的一份心意。”
太後又問了紅袖年紀,爺爺生病發喪等事,紅袖一一回答。
太後歎道:“說來這日子過得也真快,當年我們在洛陽夾馬營時,你家住在石子巷,與你祖父母來往的很多。幾十年前的事了,就跟昨日似的。”
太後身側一位宮女道:“太後這幾日一直念叨著姑娘,姑娘來了,太後該高興才是,怎麼反倒傷感起來了。”
太後微笑著指著那位宮女對紅袖道:“這是慕容,以後有什麼事,隻管找她。”
紅袖忙起身問禮。那慕容大約二十五六歲,麵色秀麗,溫柔嫻靜,一見便覺親切。
正說著,隻聽宮女傳道“皇上,皇後,公主和四王爺來給太後請安”。眾人進來給太後行禮問安後落座,太後又讓慕容領著紅袖一一向眾人行禮。
這杜太後共有五子二女。五子為匡濟、匡胤、匡義、匡美、匡讚,二女為陳國長公主和燕國長公主。其中長子匡濟,夭子匡讚,長女陳國長公主早亡。趙匡胤登基後,三弟匡義和四弟匡美為了避諱皇兄之名,分別改名為光義,光美。燕國長公主名如意,嫁給米福德。米福德不幸早死,未留下子女,趙家便把如意接回家中。趙匡胤登基後,如意公主便一同入宮居住。
趙匡胤問道:“都讀過些什麼書?”
紅袖回道:“跟著爺爺念了《四書》。”
趙光美忍不住道:“我看這丫頭這麼靈秀,想必是讀過書的。”
趙匡胤瞪著光美道:“你也知道讀書的人靈秀?我問你,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趙光美訕訕地答道:“《韓非子》。”
趙匡胤冷笑道:“幾個月前,你就說在讀《韓非子》,如今還是《韓非子》。大概韓非子寫書也沒費這麼多時候。”
王皇後忙笑道:“四弟還小,皇上別太苛責了。再說讀書也是要細細地品讀,貪多嚼不爛。”
如意公主笑道:“依我看,這事事倒也不能強求。倘若當年父母硬逼著皇兄讀書,那如今天下也隻不過多個秀才。”說得眾人都笑了。
太後道:“若論讀書,你們兄弟姐妹幾人,隻有光義是真正愛讀書的。”
趙匡胤點頭道:“當年父親在外征戰,到處搜羅書籍帶回來。光義每一本都認真讀過。”
太後又問道:“光義什麼時候回來?”
趙匡胤回道:“遲則七八日,早則三五日。”
一家人又閑話了一陣,太後叫眾人散了,又囑咐慕容帶紅袖去用飯歇息。慕容引紅袖來到仁壽宮西北角的一個房間,道:“這就是你的房間,我就住在隔壁,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
紅袖見這房間布置得幹淨素雅,又見桌上備有筆墨紙硯等,心中稱意。這時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慕容道:“這是含香,太後吩咐來服侍你的。”
紅袖又與含香寒暄了一番,互問了年紀,二人同年,紅袖大三個月,都是不滿十四歲。
晚飯後,含香便侍奉紅袖梳洗。紅袖將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整理。又拿出一個錦匣,裏麵全是臨行前整理的爺爺的墨跡,於燈下觀閱,不禁淚下。
原來孫家與太後娘家杜家是幾代的世交,當年太後嫁給趙弘殷(趙匡胤之父)後曾居洛陽,與孫家常常走動,後來趙家遷到汴梁,才漸漸斷了了音訊。趙匡胤稱帝後,太後派人尋訪到孫家人的下落,當時孫清風已經病重,正愁孫女年幼無人依伴,便將孫女托付與太後撫養,方有了紅袖進宮一事。
夜半,紅袖睡不著,便披衣起來,推開門,好大一個月亮。遠處的亭台樓閣浸在月光裏,象是鑲了一層銀邊。沉睡中的皇宮,靜謐安詳。偶爾來一陣清風,把宮人們的鼾聲和囈語都吹散了。
這幾個月發生的事,真是做夢一般。紅袖遙望著那輪白月,這月亮如今也正照著家裏那幾株寂寥的梅花,也正照著邙山北坡上爺爺那座新墳。他和爺爺至少還在同一個穹廬下,對著同一輪明月,天涯共此時。這麼一想,紅袖心中突然釋然了。
第二日,用過早飯,紅袖來到太後房中,慕容正陪著太後說話。問安後,紅袖頷首道:“太後,紅袖有一事相求。”
太後柔聲道:“你說吧!”
“紅袖得太後厚愛,方有了安身立命之處,紅袖無法報答萬一,願做太後身邊的侍女,服侍太後,在太後麵前略進一二孝心,才覺心安。”
太後笑道:“傻孩子,你別想那麼多。我接你入宮是想把你撫養大,可不想讓你受委屈。”
“太後仁厚才會這麼想,紅袖卻是有私心的。跟在太後身邊,自己也能學得進益些,再者,每天有些差事做,日子也會更有意思。”
太後沉吟片刻,道:“也罷,在宮裏,要沒點事做,日子是難打發。以後你就跟著慕容,給她做個幫手吧!”
自此,紅袖便跟在慕容身邊一同服侍太後。紅袖又私下裏請慕容給含香派了別的差事,這樣一來,自己的一應待遇便與其他宮女無異了,紅袖才覺心安。
紅袖自幼喜愛梅花,聽慕容說這宮裏有一處梅花塢,栽種了上百株梅花,於是迫不及待的去看一下。
出了仁壽宮向東走,一路上,隻見花木繁盛,樓閣軒昂,亭台崢嶸,心中不免暗暗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