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除夕。
高郵縣城裏大雪紛飛。四處燈籠高掛，歡聲笑語不絕。
此時正有一駕馬車在青石路麵上急馳而行，車轅下的積雪咯吱作響。車廂裏不時傳來一個洪亮卻顯略微蒼老的聲音催促著：“來福，再快點……”聲音有著稍微的顫抖，夾雜著興奮。
“好呢，老爺，您坐穩囉。”那車廂前戴個瓜皮小帽、一身青色長衫的管家模樣的年輕下人應了一聲，顧不得撲麵而來的雪花迷眼，雙手用力甩了甩韁繩。馬車走得更疾了。
秦老爺今年五十一了，平素裏交遊廣闊、樂善好施，高郵城沒有不認識他老人家的。
秦老爺以前做過武官，而今雖然退了下來，卻也家有良田百傾，吃穿用度不愁，日子可謂悠閑。這不剛才還在朋友家中下棋，忽得管家來報家中二房要生了，便急衝衝往家趕。
秦老爺一直有個遺憾。那就是一直都沒有子嗣，早年發妻早殤，沒有留下個兒女，而今娶個二房也有八年，八年來那肚子也沒有動靜。秦老爺也沒有了多大指望。直到今年早春才有了身孕。這下把個秦老爺喜得走路都仿佛飄在雲端上。成天笑臉迎人，滿麵紅光，人也似乎年輕了十歲。
“嘎……”一聲車轅的長嘶，馬車停在了一個青瓦紅牆的院落門口。三階麻石台階，朱紅色的大門微敞著，兩個高掛的大紅燈籠下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一臉焦色地望著路口，直到馬車停下。
來福撩開了廂簾，低頭恭聲道：“老爺，到家了。”
“好好好……”秦老太爺麻利地下了車，大步流星地往門裏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春桃，夫人生了沒有？楊神醫怎麼說？”
“老爺快些過去，夫人不太好……”小丫鬟跟在後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秦老爺武將出身，年輕時殺伐果斷。此時聞言，也隻是麵色微沉，一聲不發地往廂房走，未到近前，秦夫人的嘶聲喊叫及接生婆的安慰聲便傳來出來。一聲勝似一聲，敲在秦老爺心頭。
躊躇著站在堂屋門口，任那雪花飛灑得滿頭滿臉，這時堂屋內走出一個挎著個藥箱的皂衫老頭，頰上三縷長須，此時麵帶憂色，可不正是楊神醫。
兩人進了堂屋入座，自有下人奉上茶來。這回不待秦老爺發問，楊神醫拱了拱手道：“秦老爺，尊夫人三十高齡懷胎，本是不易，又患得患失，導致心緒鬱結，不利生產。”
秦老爺點頭不語。
楊神醫又道：“方才我已開了副藥方，此時也已令下人煮好給尊夫人服下，是好是歹，就隻有看尊夫人的造化了……”道罷深深歎了一口氣，滿臉無奈之色。
“無妨，勞煩楊神醫費心症治，秦某已是感激不盡。”秦老爺強自鎮定。兩人對座半晌無言。
秦夫人痛苦的嘶聲叫喊依然沒有停息，轉眼間一個時辰也已過去。
秦老爺額頭上已經是汗水津津，幾番欲言又止，心中默念：老天爺保佑……楊神醫更是踱來踱去個不停。
又是一柱香的時間過去，終於在秦夫人一聲撕聲裂肺的叫喊，緊接著接生婆的驚喜呼喊聲中，一聲嬰兒的嘹亮啼哭接踵而來。
“生了，生了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母子平安呐…”接生婆在裏麵歡呼道，隨即傳來一陣水響，想是在給嬰兒洗澡。
秦老爺隻覺心中緊繃的一根弦砰然落地，緊接著是滿腔狂喜往外冒，一把抓住楊神醫的雙手感激個不停。
楊神醫同時麵容舒展，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連聲回謝。這可是事關他神醫的名聲，自也不願出現什麼變故，總算還好。
不多時，廂房裏丫鬟們收拾妥當，又賞了接生婆與楊神醫諸多銀錢，待兩人的千恩萬謝離去，秦老爺這才進得房來，
卻不急看那繈褓中的嬰孩，滿目關切地對秦夫人問道：“夫人安好否？”
秦夫人娟秀而蒼白的臉上綻放一絲微笑，虛弱回道：“勞煩老爺牽掛，妾身無恙。”夫君雖然老點，但是心地還是蠻好，這些年來可謂是相敬如賓。
夫婦兩人這才打量起這繈褓中的孩子，隻見那嬰孩雖是因剛出生的緣故而皮膚通紅，其樣子卻生得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眉目靈秀，把老兩口看得欣喜不已。
“老夫老來得子，實為上天所賜，殊為不易啊。”秦老爺感慨著疼愛地看一眼兒子，隨口問道：“夫人你看取個什麼名字好？”
秦夫人微微一笑，輕聲道：“憑老爺做主。”
沉吟少許，秦老爺撚須緩緩道：“於期盼中而來，我兒的名為：觀。老來得子，是為天之所賜，‘太虛’也，我兒字為：太虛。”道罷看向夫人，意如詢問。
秦夫人欣慰點頭道：“老爺學識，妾不如多也，隻是觀兒現在未及弱冠，現在不用為他取字吧。”
“夫人說的是，為夫現在就替他取好，以後他便可直接用了。”秦老爺暢快地笑道。笑聲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傳開好遠……
這一年是為宋仁宗皇佑元年，是為公元104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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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郵縣出了件大事。
無他，隻因為老秦那個五歲能詩的神童——秦觀。他不僅以五歲年紀逛了青樓，還寫了首驚才絕豔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