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從嘉陪了新晉任的炎妃方燼生大半日。
入夜才有時間,召見堂官,惡補律法之知識。
一麵補,一麵與鐵雄演習明日親審。
“原來我朝律法,對民告官,下告上之事,懲處如此之重。”喬從嘉好奇地翻閱典章,“如此說來,這女獵戶狀告紹王,應該先來頓板子,打完若是沒死,便才再說?”
“此事在成都府已經發生了一次。”鐵雄略不自然地答話,“罪不重科,今次皇上不可再度用刑。況且如今乃是紹王反告此女誣陷之罪,並不從例。”
“你倒是護著那女獵戶。怎麼,她生得很美?”
“……她今晨試圖越獄,被胡不芝抓了回去,搏鬥之中,麵孔被劃了兩刀,美或不美,都已看不出來。”
“哦。”喬從嘉毫無所覺,隻是召侍兒調亮些燈火。
看了半夜律條,喬從嘉終於起身,“本想試試讓燼兒和娓如一齊侍寢的。燼兒如今有了身孕,朕隻好對不起她,前去儲香宮了。鐵雄,朕如今已有兩個兒女,你怎麼卻遲遲都沒動靜?”
“……臣,臣……還年輕……不急。”
“你娘是母後最寵愛的小妹,你不急,朕替你急。怎麼,若是夫人不力,朕可賜你幾個命裏宜男的美人可好?”
“臣跪謝皇上隆恩……但,如今百廢待興,臣的心思並不在此……或許,過幾年再說?”鐵雄端正跪下,抬頭懇求喬從嘉放過自己。
“隨便說笑下,那麼認真做什麼。”喬從嘉覺得有些沒滋味。“天也晚了,你去盯著點那女獵戶,她已經兩次越獄,別今夜裏又出什麼幺蛾子的事兒。”
“臣領旨。”
——鐵雄並沒有去官衙。
他徑直騎馬,夜踏長街,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天牢被方燼生一把魔火燒盡。
長安府的大牢又龍蛇混雜。
午前,他便下令,叫胡不芝將人犯送到他府中。
卻沒料到,送過來的時候沈微行滿臉是血,長長的刀痕斜貫麵孔,自額頭至於耳後。
“臉上的傷口……收口了嗎?”
隔著鐵柵,鐵雄輕聲地問。
鐵家的地牢裏陳設精美,簡直是間廂房雅室。沈微行坐在華麗精雅的床邊,小燈如豆,尚未安睡。
“還好。”
她回答得很是簡略。
“我已經想辦法去你們沈府弄雪龍丹了。你……先忍忍便是。”
沈微行沉默片刻,“不必那麼麻煩。我的血幾乎與雪龍丹等效,若能收口,它自然會好。”
“好不了的原因是什麼?胡不芝用了藥?”鐵雄提高聲音。
“或許是那把刀吧。”沈微行淡淡答。“你呢?你如此關注我麵上傷痕,原因又是什麼?”
鐵雄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道,“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麼?”沈微行有些困惑地問。
——她能知曉仙界私念,魔界野望。
但她似乎真不大擅長於,察覺身邊每一個人的暗潮湧動。
“你跟……皇上,本是青梅竹馬。我娘是皇後的妹妹,我也總跟著你們一道玩。”鐵雄吸了吸鼻子,這天氣,太易感風寒了。“你是不是,從沒有留意過我?”
“我留意過……你身體不差,頭腦亦很好。”沈微行想了很久,隻能想到這兩句。
“我是兩年前才娶的妻子。”鐵雄沒頭沒腦地道,“我妻子是個七品官的女兒,也不算美貌。我娶她,隻因為她的閨名叫做楊微雲,其中有一個微字。”
沈微行終於聽出些滋味來,“你是說……你,喜歡……我?”
鐵雄笑了兩聲。
笑聲中充滿苦澀。
“我已經將從前你和皇上之間所有的事情和物件全部整理出來。明日禦審之前,我安排你們見麵——他一定會想起來的。”
“不必。”沈微行毫無猶豫,“鐵雄,真的不必。”
“為什麼?你若不是為了讓他想起來,若不是為了不讓那個魔女窺測天下,你又怎麼會回來?”
“……天下,有天下的運。君王,有君王的命。”沈微行走近鐵柵,麵上的傷痕很是猙獰,但一雙眸子,卻如同鐵雄數十載午夜夢回中一模一樣的冷冽清秀。“玄門為何不可稱王?——因為我們這些得窺了天命之人,不可以太多幹涉到世道的輪轉中去。……父親以一己之力,破除熒惑之災,但如今便有魔禍叢生。若我再度卷入其中,魔禍之後,又將如何?”
“我不懂。”
“我也是這兩年才懂的。”沈微行轉身,看向小窗外的明月星河。“生死輪轉,盡皆自然。勉強破之,必有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