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章(3 / 3)

朱紅眉頭緊蹙,眯著眼睛打量吳天澤,聽了吳天澤說明來意,頭一點不慌不忙說道:“他不在我家裏。你想,他怎麼會在我家裏?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聽外頭人瞎講,不要相信那些不著邊際的話。跟你說句老實話,你父親的學生潘道延我隻是聽說過,人長了短的,長得什麼模樣,我連見都沒見過——”

“紅哥,你真的沒有見過他?”吳天澤看著朱紅眼睛,問道。

“沒有。”朱紅眼睛睜開來,頭一搖,回道,“我剛才跟你說了,我連見都沒見過,更不用說我把他藏到我家裏頭。我朱紅,你吳公子也知道,我隻收藏曆代字畫,我把現在的人收藏起來做什麼,有什麼用?沒有理由,沒有一點理由。外頭都知道我這麼多年來做的是字畫生意,我又不是人販子。不相信,你到外頭去跟人家說,說朱紅現在腦子有問題,把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弄到家裏發神經,看有沒有人相信你這麼說。再說了,我跟你吳公子什麼關係?先不說你有困難的時候,碰到麻煩的時候我幫過你,就說我對你們吳家,對你父親吳元厚的那個尊敬那個崇拜,我也不會做你剛才問的那個事情。……笑話,尋開心,你把我朱紅看作什麼人了?別人吃飽了瞎講我不管,你吳公子自己看,你看我,我是這樣的人嗎?……不是,對不對?哦,你點頭了,我很欣慰。這說明我朱紅做人還是可以的,至少你吳公子覺著我,我還是可以的,應該說是夠朋友的。我把朋友當作朋友,而且說話辦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從來不騙人——你從小我就認識你,你現在回想一下,我騙過你沒有?騙過你父親沒有?你吳公子自己摸著良心講,我對你怎麼樣?對你還是不錯的吧,有哪一件事情騙過你?你現在給我挑一件事情說說看,要是挑得出一件事情,說得對,我朱紅認。男人,吃卵不講慫話,我今天跟你攤開來講,我把你吳公子當弟兄看,就算是我真的要騙人,你,我不會騙。我跟你是弟兄。什麼是弟兄?弟兄就是我幫你,你幫我;弟兄就是我對弟兄不滿的時候,該說的,嘴巴閉起來不說;不該說的,嘴巴閉起來也不說……”

吳天澤畢竟年紀輕,被朱紅說得一愣一愣的,心裏想朱紅一張嘴巴實在是會講,而且講得蠻有道理,句句實在。這麼一想吳天澤起身說道:“紅哥,你說的話我是相信的。那我就不打攪了,走了。”朱紅忙立起來,將手一讓,說道:“吳公子慢走。幾時空了,請你到唐樓吃茶……”說著,朱紅送吳天澤到門口。阿仲在門外頭等著,朱紅頭一點,算是跟阿仲打個招呼;隨即他一轉臉,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一個欠身對吳天澤說:“前一段日子我正好在外地尋覓點東西。回來以後我才聽說你父親已經去世一個多月,沒趕上時間到府上吊唁你父親。今天想起來,愧疚得很。”吳天澤一聽,點頭道:“謝了。”便告辭。

送走吳天澤,朱紅回進去,到後院裏看潘道延。這時候潘道延坐在屋子門口地上,低著頭用樹枝在地上寫:口、天“吳”——嘴巴裏嘰哩咕嚕道:

“我不說,到天上說……”

朱紅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吩咐過來送飯的用人:“把他拉到屋裏,先幫他洗洗手,洗洗臉,換身幹淨衣服,然後吃飯。”

“是,大少爺。”用人躬身回道,隨即照吩咐做了。

“要的。”潘道延抬起頭來,一轉臉,看見朱紅;他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朱紅,喉嚨裏咕嚕道:“要的……”朱紅好像已經習慣了潘道延這樣的眼神,他朝潘道延點了一個頭,便轉身離開。這時候潘道延突然甩開用人的手,衝上去拉住朱紅,嘴巴裏含糊不清說道:“還給我……還我,要的……”說著,潘道延眼睛一閃,好像此時此刻他腦子裏有一根神經,像先前斷掉的白熾燈鎢絲,突然間又接上了,“唰”一亮,腦子裏邊似乎一閃而過:

吳元厚去世後第二天早上,他火急燎燎地坐馬車進城,到豆粉園找朱紅。

朱紅不在。他在屋子裏等。

他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朱紅帶一個用人來了。他一把拉住朱紅,說:“求你,把原來的那幅畫還給我,要的。”……朱紅賴得幹幹淨淨。

他嘴巴翕動了半天,一口氣接上來,說道:“你不還給我,我死給你看!”

……

眼睛一眨,潘道延腦子裏那根神經又斷掉了。

朱紅看著潘道延麵無表情的臉,撥開他雙手,嘴巴朝用人一努,用人趕緊上來把潘道延拉到屋子裏。

潘道延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也想不起來那天在豆粉園屋子裏朱紅跟他說了些什麼話,他是怎樣一頭撞到牆上去的;接著又是誰把他送到天賜莊博習醫院;後來朱紅又是怎樣把他接到朱紅家裏。所有的一切像一幅水墨畫上的留白,似雲似霧縈繞在高山頂上,又像畫麵上的水若有若無。

這會兒朱紅離開後院,往他父親書房去。

朱子藏見朱紅進來,幹咳一聲,問道:“哎,剛才誰來的?阿四先頭進來跟我說,是個小赤佬。——誰啊?”

“吳元厚的兒子。”朱紅坐下來,回道。

“哦?——他來做什麼?”

“沒什麼事情,”朱紅瞟了一眼父親手頭上的《收藏誌錄》,說道,“他過來看看我,隨便說了一些閑話。他有什麼事情,吃飽了沒事做,出來晃晃。”

“不會吧,”朱子藏放下書,看了朱紅一眼,說道,“吳元厚的兒子今天來肯定有目的,他沒有問你潘道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