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3 / 3)

“哦,怎麼回事兒?”紀學覽眼睛虛了虛,欠身問道。

“她說:‘你介紹那個姓潘的,我不認識。我等你等到今天,你叫我跑到這裏來跟別人,我不高興。’她說:‘因為我已經跟你講好了,我要麼跟定你紅哥。要不,就算了。’……這同春樓還有這樣的女子,教我真的有點弄不懂。”

“也,給她錢,不就可以了嗎?”紀學覽眉毛一揚說道。

“給錢?”朱紅一哂,脖子一仰幹了一盅酒,悻悻然說道,“這個女子少見得很。她要是認錢,我就好辦了。我當然會說‘我給你錢’。你知道她最後怎麼跟我說?她瞟了我一眼,說:‘我在同春樓不能掙錢嗎?’說罷,她從頭頸裏取下我上次送給她的玉佩扔給我,拂袖而去!”

……

朱紅回到家裏,見太太金儷靠在床頭吃鴉片,似醉非醉說:“哎,阿儷,你怎麼又在吃這個東西了?這個東西不是個東西,要把人吃死掉的!跟你已經說過幾遍了,你又不聽!”金儷歪著頭,籲了一口氣,似乎懶得說話。朱紅一個踉蹌走到床邊,拿下煙槍,咳了一聲,說道:“阿儷,你不要悶在家裏不開心。我摸摸自己良心講,我沒有虧待你。我今天跟你說句老實話,我不娶姨太太。我今天晚上跟老紀吃酒的時候我還在說,我沒有那個心思。你也曉得,我把心思放在做生意上了。我沒有孩子,但是我有運氣,我賺大錢,我有賺錢的本事!”金儷睨了他一眼,說:“你有本事,不要來跟我說,去跟你爹說,他在等你。我要睡覺了。”說著,金儷已經脫了衣服躺下來。朱紅一聽父親這麼晚還在等自己,酒醒了大半。

朱子藏在書房裏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見兒子的聲氣,睜開眼睛,坐直了說道:“紅兒,你坐下來聽我說……這兩天,我們一直在說潘道延的事兒。我想來想去,你說的那個路子恐怕不行。我琢磨著,像潘道延這樣的人,你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他是一個鬼,是五十年出一個的仿作奇才。我們要明白,你可以給他錢,但是不能讓他搞女人。他一搞女人,馬上漏氣,就達不到那個高度。沒辦法,就是要讓他清心寡欲,如癡如醉地給我臨摹。否則他臨摹仿作出來的東西是瞞不過顧大獻的,想都別想!”

“不要女人,光用錢夠不夠?”一說這個事兒,朱紅腦子完全清醒了,好像沒有吃酒似的,眼睛一亮。

“光用錢還不夠。”朱子藏搖搖頭說。

“那還能用什麼?”朱紅眉頭一緊,說道,“這天底下惟銀子女人管用。雙管齊下,對他不行;光用銀子還不夠,還能用什麼?——用名?他媽的,這種人根本就不能讓他出名,隻能讓他貓在暗地裏頭。”

“紅兒,”朱子藏“嘿”一笑,隨即語氣像結了冰似的說道,“要讓他慢慢地死掉——”

“唏,”朱紅臉腮一抽,說,“這話,我聽不懂了。”

“你當然聽不懂。”朱子藏撫摸額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說的意思不是叫你弄死他,而是讓他爬到明朝的棺材裏頭給我們仿作——這麼跟你說吧,你下個禮拜叫人把豆粉園的那個房子布置一下,把裏邊的東西全部換掉,用明式家具,要布置得跟明朝那個時候一模一樣,讓潘道延生活在明朝,而不是民國。所有的事情安排妥了,你約潘道延,帶他到那裏去,跟他說那房子歸他用了,以後就是他的。條件,先不用跟他說;就說請他來,住到這裏臨摹一幅畫;吃喝拉撒的他不用管,有用人伺候,叫韓進盯在那裏……”

“萬一他不肯呢?”

“屁話!”

“這不是屁話。”朱紅眉頭一蹙,說道,“我們這是想當然,是一廂情願。這個萬一他理都不理我,一口拒絕呢?”

“辦法總比問題多。”朱子藏手一擺,說道,“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尋訪筆記32

這次到東山,聽潘稻存說了一個細節:

潘道延回來為母親過“五七”,這次吳家小姐吳天玉沒有跟他一道來。具體什麼原因潘道延沒有說。那天潘道延回來住了一個晚上,跟家裏人說起改名字。

潘道延的名字是小時候範先生改的,把原來的“稻沿”改成“道延”。潘道延提出現在把弟弟妹妹“稻存、稻秋、稻青”改成“道存、道秋、道青”。潘道延用毛筆寫出來,說這樣一改比原來的名字好,寫出來有味道,不像鄉下人的名字。潘稻存不願意改。為這個事情兄弟倆爭論起來,最後不了了之。

潘稻存當時對潘道延說:“你要做城裏人,你去做。我還是用原來的名字。我在鄉下種一輩子田,一輩子太太平平。”

潘新儂那個時候覺著大兒子潘道延將來有出息……

潘稻存說潘道延要不是碰上吳元厚,恐怕也是待在鄉下種田。那天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說起吳家,潘新儂因為自己兒子跟吳天澤一道學書畫,是吳門師兄弟,問潘道延:“你現在跟吳天澤比,兩個人誰的字畫好?”潘道延當時沒有說誰的字畫好,轉個了彎,說:“吳天澤大手大腳花家裏的錢。我用學來的本事畫圖掙錢了。”接下來說道:“吳天澤人聰明,但是不學好。他不在家裏好好地寫字畫畫,跑到上海去混了。”

潘稻存後來見過吳天澤,他對吳天澤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過去。他說吳天澤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年紀輕的時候風流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