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輕一點,”吳天玉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唐小姐要聽見了,你說話輕一點好不好?”
“你在瞎講,”潘道延好像沒聽見吳天玉說的話,愣是一口說道,“你跟唐小姐說的,是假的……”
“噓——”吳天玉伸手捂住潘道延嘴巴,“輕點兒,你不要說了。我昨天在家裏,還有今天出來的時候跟你說的話,你忘了?不許你亂說了。”
“天玉,”潘道延撥開吳天玉手,喘一口氣,眉頭一皺說道,“你不好跟唐小姐這樣說的。天澤不在家裏,是的。天澤出去,也是的。但是他不是出去寫生。他是出去了,不曉得到哪邊去了,也不曉得做什麼——”
“這個我曉得。所以我叫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阿延!”
“我又沒說什麼,全是你在跟唐小姐說。我一句也沒說。我剛才一直在聽你跟唐小姐說……哼,騙人。”
說話間,唐小姐已經從樓梯上下來,吳天玉、潘道延這才閉上嘴巴。
“嗯,蠻好的。”吳天玉看了唐小姐的毛筆字,頭一抬說道。
“咹?”潘道延瞟了一眼,嘴巴一撇咕噥道,“又是瞎講。”這話是嘴巴裏含著橄欖說的,唐小姐沒有聽清楚,因此說道:“阿延你看,我寫得不靈吧?”
“不是不靈。”潘道延瞟了吳天玉一眼,一轉眼對唐小姐說,“你去拿筆墨宣紙過來,我來寫個樣子給你看——你一看就曉得,寫字要像個寫字……”唐小姐一聽,立刻說:“走,到樓上去寫——省得把筆墨宣紙拿下來麻煩——我房間裏的桌子上有氈墊,寫起來舒服得很。”說著,把吳天玉從沙發上拉起來,一邊對潘道延說:“阿延,走,到樓上去。”
到了樓上房間裏,唐小姐鋪好宣紙;潘道延坐下來,照著唐小姐平時練字的字帖寫了幾個大字,一邊對唐小姐說怎樣落筆、運筆、走筆、收筆。吳天玉立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不覺一哂,似乎有點慍怒,又好像在開玩笑說道:“好你個阿延!哎,你平時在家裏頭怎麼不這樣教我寫字?今天跑到外麵來顯本事了。唐小姐,他是在你麵前充當先生,還說自己不是潘先生呢。我看他現在就是個扮先生了。哼,自以為是,想做老師?豈不知古人雲‘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這是誰說的?”潘道延頭一偏,問道。
“孟子說的。”眼瞅著潘道延一怔,吳天玉對唐小姐說,“來,我來寫一幅字給他,就寫孟子的這句話。唐小姐,拿一張宣紙給我。阿延,你讓開,把毛筆給我,先把字寫好了,回頭再跟你說這個意思。”
“我曉得。”潘道延嘴巴一撇道,“我剛才問你,是考考你。嘿,還是我來寫吧。唐小姐,你不曉得,天玉一手小楷字,好得很,但是寫大字就沒有什麼力道了。大字還是吳天澤寫得好,比我好。天玉,你說是啵?”
“天澤就是比你寫得好!”吳天玉一條氣似乎順了一點,含笑說道,“我寫得也不比你差——這幅字我來寫!”
“你寫就你寫。”潘道延“嘿”一聲道,“我不跟你比。我跟吳天澤比。”
“你們跟我比——”唐小姐頭一歪,對吳天玉嬉道,“等吳天澤回來,我去跟他比。”吳天玉一聽,嘻嘻哈哈笑起來。
不知不覺將近中午。唐小姐留吳天玉、潘道延吃午飯。“哦,唐小姐,”吳天玉說,“吃飯我們就不了。我們要走了。”周媽聽了唐小姐吩咐轉身去準備,吳天玉立起來說道:“阿姨不要忙了。我們回去吃飯,不麻煩了。”唐小姐一陣咳嗽,吳天玉一轉臉說:“唐小姐,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吃點藥?”周媽趕緊倒了一杯白開水端給唐小姐,一邊對吳天玉說:“吳小姐,你們不在這裏吃飯也好,我叫小姐到床上去休息。小姐昨天回來大概受涼了,傷風了。我怕待會兒會不會發寒熱?這會兒最好是臥床休息——”
“唐小姐,我陪你到醫院去看看吧。”吳天玉摸了摸唐小姐額頭,說道,“現在寒熱是沒有。不過,最好是吃點藥。”“不要緊的。”唐小姐微笑道,“你們來了說說笑笑,我好了很多,現在沒事兒。我怕去醫院,怕吃藥。”
“我也怕吃藥。”潘道延說,“我感冒就吃一碗薑湯——唐小姐吃過薑湯了沒有?要吃的——要的。”
“你不懂,”吳天玉瞥了他一眼,“吃藥好得快。”“不見得。”唐小姐說,“在學堂裏讀書的時候聽洋人說過西藥如何好,見效快。我聽了,總覺得那西藥是外國人的,不見得比我們中藥好……我媽媽有一陣子肚子痛,聽人家說,吃西藥管用,就去配了吃;吃了以後還是沒用。後來連續吃一個月中藥,慢慢好了。”
“我是不相信那些西藥的。”周媽道,“小姐昨天吃了薑湯,好了不少。要麼待會兒我再來弄一碗薑湯給小姐吃?”
“嗯。”
“哎,”吳天玉臨走時突然想起來,從包裏拿出一條絲綢圍巾,“唐小姐,這是給你的。——第一次來你家,在路上看見人家圍在頭頸裏好看,我就給你買了一條。顏色好看嗎?我自己也買了一條,顏色跟你一樣。”說著,吳天玉叫潘道延到一邊去,然後貼著唐小姐耳朵說道:“是我哥哥叫我買了送給你的。”
“真的啊?”
“是。”
“不好意思的。”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