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3 / 3)

阿仲方才眼睛一瞄,已經變了臉色,因此說道:“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先生有話好好說,你等著,我進去跟老爺說——你在園子裏等一會兒。”說罷,將手一讓,請客人在園子裏等,隨即關上門,奔屋裏去。

紀學覽這才揚眉吐氣,晃悠著看吳家園子,一眼掃過去,“哇”了一聲,心裏想什麼叫有錢?你看了這眼前吳家的這個園子,那才叫真的有錢。都說城裏做生意的有錢,屁!暗地裏頭有錢的是這裏。門不大,進來一看,還得了?裏邊這麼大一個園子,不是園林麼?那房子、那假山、那池塘、那樹——那兩棵上了幾百年歲數的老樹,要值多少銀子?紀學覽眼睛閃亮了一會兒,便倏然黯淡下來一陣唏噓,心裏後悔不已,嘴巴裏罵道:“失娘的!那天,怎麼不多借點銀子給吳公子賭?叫他狗日的輸了多好?把這吳家園子頂了債,那不是,就是天上掉下個月亮麼,我操!這天下,還有哪個大洋比月亮大?”紀學覽一拍腦袋,嘴巴裏咕嚕道:“我是真的傻,一點不假。”他想自個兒平時精明得很,卻糊塗一時,到命運的節骨眼上,居然死摳著錢不借給那個賭紅了眼睛的吳公子——他喃喃自語道:“……要是我那天不謹慎,不在乎,不想著回頭請示少東家朱紅,今兒是個什麼局麵?那是進來手一揮,說一句:這園子歸我了。那是什麼感覺?一輩子受用不說,咱子孫後代也跟著體麵哪!哎呀呀,要是不想住這個園子,想著把它變成現大洋,要多少?不知道。隻知道這園子的價錢,你媽的閉著眼睛喊吧,見了買主往死裏喊,喊到天價怎麼著?別嫌貴,多一句廢話,不賣給你。”紀學覽仰天“也”了一聲,右拳猛擊一下另一個巴掌,牙齒咬緊了罵自己:“我他媽的真是雞窩裏的笨蛋,河邊碼頭上洗衣服的棒槌,馬路邊上的狗屎,吃豆子媽的吃多了,小屁三眼沒出息,放著機會當流水,一把失策十年恨!”

就在紀學覽在園子裏吃後悔藥的時候,阿仲到樓上畫室裏跟吳元厚說了外麵有人急著要見老爺。阿仲不敢說實情,隻說來的客人指定要見到老爺說話,說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吳元厚最煩自個兒畫到興頭上有人來打攪,隨口問道:“誰啊?”阿仲回道:“不認得。”吳元厚手裏不停畫畫,一邊問道:“什麼事啊?”

“不不曉得……”阿仲心裏一慌,說話也跟著抖了。吳元厚抬頭一看,隨將毛筆往筆架上一擱,盯著阿仲看:“什麼事兒?看你緊張的樣子。”阿仲嘴巴翕動了幾下,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吳元厚;看了一會兒,囁嚅道:“老爺,是不是先叫那個人進來,到客廳等著,老爺過一會兒下來?”

“不用了。”吳元厚援筆濡墨繼續作畫,一邊說道,“你去,帶那個人到樓上來,到這裏說話。這會兒我不想歇手到樓下去。哎,對了,順便問一下那個人是做什麼的?要是來叫我看什麼字畫的,說什麼廢話的,你就打發他走。”

這時候紀學覽正在園子裏摸那兩棵老樹的皺皮疙瘩,仰著脖子看樹梢,一轉眼,看見那個仲叔來了,紀學覽嘴巴一齜道:“怎麼樣?”

“先生請。”阿仲麵無表情,將手一讓,領他進去見這個園子的主人,大名鼎鼎的吳元厚——吳老爺。

尋訪筆記21

這天跟吳有箴先生吃酒,聽他說起吳天澤年紀輕的時候有一陣子跟人家賭。

我覺著有點不可思議。一般說來,官宦人家、商家富豪子弟,還有窮光蛋比較容易涉及賭。吳天澤出身於吳門書畫世家,傳統筆墨書香與“賭”字似乎相去甚遠。

“他怎麼會呢?”我問吳有箴先生。

“怎麼不會?”吳有箴先生說,“這個跟家庭出身沒有絕對關係,跟一個人的本性有關係。一個人要學好,好比爬泰山從山腳下往山頂上爬,一路上去吃力得很;下山就顯得輕鬆多了。人學一點好,說不定要一輩子;學一點壞就一夜之間。”

“他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吳有箴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