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3 / 3)

“騙人!”吳天玉突然開口,上前一步指著吳天澤,說:“你冤枉阿延。”吳天澤伸手拍掉妹妹的手。吳天玉生氣了,轉身嘴巴一張,便把前天學堂裏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出來。吳元厚聽了心一沉,拿起桌上的紅木鎮條,叫兒子把手伸出來。阿仲不敢勸,退了出去。

吳太太先前在房間裏覺著身子稍微有點不舒服,本來想叫吳元厚過來陪伴一會兒,說說話;這會兒見阿仲急匆匆地過來說了,便快步往書房去,阿仲隨後跟著太太去。

吳太太一進門,見老爺還在訓斥兒子打兒子……如此打法,因此傷心道:“老爺別打了,再打,兒子的手廢了!”阿仲接太太的眼神,鬥膽上去想把老爺手上的木鎮拿下;吳元厚手一揮,阿仲額頭上重重地挨了一記。吳元厚總算罷手。吳太太趕緊一把拉了兒子出去。到了外麵吳天澤使勁掙開母親的手,隨即跑進自己房間“砰”一聲把門關上。他在裏頭像發瘋似的又是跺腳又是踢牆壁,完了抱頭痛哭,不管誰來敲門呼喚,叫他出來吃飯,他就是不開門。

哭得實在累了,他爬到床上蒙頭睡覺。這一覺他睡得昏天黑地,到半夜裏爬起來穿好衣服,一個人悄悄地走出房間,想到廚房去弄點吃的。

夜裏鳥籠子掛在樓道欄杆上。那隻鷯哥驚醒,見了人,在籠子裏撲騰。吳天澤停住腳步看了一會兒,爬到欄杆上,把籠子門打開。眼瞅著鳥兒不肯從籠子裏出來,他衝鳥籠子“哈”一聲,鳥兒被嚇了出來,撲閃到欄杆上。

他上前一步又“哈”了一聲,鳥兒一驚,“呼”飛走了。

尋訪筆記7

蔣宜靜允許我翻閱厲鴻升日記,是對我尋訪的支持。她對我的理解和信任跟她的職業和曆史觀有很大關係。她外公留下來的日記過去沒有外人看過。蔣宜靜曾經做過小學老師,後來做中學老師直到退休,像她外公一樣在中小學教了一輩子書。在她的記憶裏,小時候聽她外公說起過吳元厚:

有一次厲鴻升請吳元厚吃飯。厲鴻升請客,習慣把目的跟對方先說明了,行就行,不行拉倒。他以書信的方式作為“請帖”,說一是想結交吳先生做個朋友;二是想當麵討教吳先生書法;三是交談學堂教育與家庭教育。吳元厚收到請帖後,當即回複:

伯嚴先生你好,之前致先生一書,想來收悉,是為犬子頑劣而表示歉意。

今收先生之請柬,開心且有惶恐之慮。先生乃天澤道延之師,我與先生做朋友以為當然。然討教書法一說惟恐不敢當,因見先生筆墨頗有可賞處,引以為知己者如何?

約定日前往,席間欲借彼一館地,薄酒淺酌再作交談,亦想請教先生民國當下教育之道。先生已邀請校長葛言賓先生相陪,不勝欣慰。元厚頓首

厲鴻升日記是用毛筆書寫的。我看了之後,以為當年吳元厚說的“先生筆墨頗有可賞處”,不是麵上的客套恭維,是有眼力的評價。葛言賓的書法也好。所以三人吃酒開始先談筆墨,接下來話題被吳元厚引入請教“民國當下教育之道”。

厲鴻升說他先前不知道,後來聽說吳先生在家裏動不動就要打兒子,便當麵提出自己的看法,說孩子小的時候,偶爾要打,可以理解,但隻局限於稍微打打屁股。臉、頭部是絕對不可以打的——吳元厚說他隻打手心,不打別的部位——厲鴻升說打手心也是不可以,因為打手心看來特別封建。他在學堂教育的手段之重,在於一個“罰”字;不是亂罰,罰得不著邊際,而是罰在教育的本質質量上,比如說用毛筆抄寫課文,既練了字,也熟讀了曆代名家文選。罰勞動,教學生從小體會一個人獨立做事情的責任。

說到打手心,厲鴻升說,手是一個人寫字、勞動的“人體工具”,應當主導其他“物質工具”於良性運作。因此我們不可以用“物質工具”來製裁“人體工具”。這是對人本的敬畏和尊重。校長葛言賓說自己跟伯嚴先生的領悟所見略同,其重心在於教育人道上;也說學堂公開“罰”學生的合理手段運用,目的是為行之檢討,師生互有警覺。一句話,重在以人為本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