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顧大獻離開蘇州回南京,吳元厚到火車站送行。兩人在月台上散步的時候說閑話。顧大獻說:“允之,你送我的那幅字我給天賜莊魏師傅叫他裱了。”吳元厚隨口應道:“哦,好啊。”
“好什麼。”顧大獻苦笑道:“我這次到蘇州來,你就給了我一幅字。我呢卻鬧出了一件事。本來我想要你一幅山水人物的。沒想到啊!”
“可以啊。”吳元厚一笑回道,“不過,顧院長,你要出錢。”
“哎,我說允之,你我之間還用得著說那個字嗎?”
“哦,不說那個字。你出個意思吧。”
“這麼說,不還是那個意思麼?”顧大獻笑起來,一麵用手杖點了一下吳元厚穿的布鞋,“允之,你怎麼停下來不走了?不說了?我想你啊,有點意思。在唐樓跟我說跟他碰碰頭……”
吳元厚看見火車來了,拉一把顧大獻:“小心,顧院長!——我說的那個意思啊,就是這樣沒意思。”顧大獻聽了,好像有點感觸,點點頭道:“好了,也就這麼一說罷了。”
顧大獻上車,坐到座位上,把車窗打開來呼吸新鮮空氣,眼瞅著立在車窗外的吳元厚,說道:“允之,你現在跟我說心裏話,你說那件東西真的假的?”吳元厚微微一笑,反問道:“顧院長,你說呢?”
……
尋訪筆記4
我對唐樓的關注,起因於吳門的一個傳說……
傳說有多種版本,標題看來隻有一個,就是《唐樓看畫》。後來這個標題被人口頭上改成“唐樓事件”,想以此說明這是一件具有曆史意義的事。
自從“唐樓事件”發生以後,盛賓如這個人物逐漸進入那個年代的吳中視線。對他的來曆和背景,先前除了唐六梓比較知底,其他人不甚了然。當時的吳門中人及其弟子,還有一些做字畫生意的人,凡是聽說過盛賓如大名的人,他們別的不說,就說這個人有錢,錢多得叫人難以置信。那個時候總有人四處打聽,好比現在網絡上的“人肉搜索”。不久坊間便有傳聞,說盛賓如是盛宣懷的侄子。不少人信以為真。當然也有人不信。這一說真的假的好比一幅前朝名家字畫,一般人是說不大清楚的。
關於“唐樓事件”,有一點是真的:那幅唐寅名作是從盛賓如手上流出來的,這才引發了一回中國字畫行家少有的碰撞。我從唐六梓留下來的一堆信劄裏找到了印證:
接下來“唐樓看畫”這件事傳出去,唐六梓的朋友,同姓老鄉,當時的書畫收藏家唐越先生曾兩次寫信給唐六梓,有點抱怨唐六梓不夠意思,像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事先通知他過來開開眼?唐越在信裏說:“這恐怕是五十年難得遇見的好事兒——不是那幅所謂的唐寅山水人物畫好,吸引人眼球,而是顧大獻、吳元厚、朱子藏他們幾個大名頭非常難得會聚蘇州唐樓,成就了一出好戲。若是我當時也到場,看到這一出,是三生有幸啊!”唐越在信裏還說:“類似這樣的事情以後不可能再有了。就這一趟。”為此他覺得“遺憾得很”!
唐越生前寫過一本《民國收藏誌錄》。這本冊子從來沒有公開出版。他曾自費印過幾本線裝樣書送給一些朋友。唐越的兒子,現在的唐敬圖老先生手頭上存有一本。據說這是“孤本”。裏麵有一處記載:
唐六梓來信流露“自責”的心情,說那次看畫看出一場禍。這一回恐怕傷了朱子藏先生的心,“頗感內疚”。唐越隨即回信安慰唐六梓,說這個事情傳到他耳朵裏,是有人在議論顧大獻、吳元厚、朱子藏這些名人的同時,主要點到了一個名不經傳的、陌生的、不入流的家夥。所謂“一場禍”的始作俑者是那個姓盛的家夥。有人開始注意他了。聽說朱子藏在唐樓跌了一跤之後,盛賓如沒離開過蘇州,有人經常看見他在蘇州城裏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