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良的第三個孩子小女兒魏可欣回家吃午飯,帶來一個女同學吃飯。朱紅問那個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魏知良的女兒搶先回道:“HernameisMimiTang.”朱紅一聽傻了,洋文不懂,咬了一下嘴唇。魏師母說:“她是唐樓老板的女兒,跟我女兒可欣讀一個教會學校,同班。”朱紅一拍腦袋:“哦,原來是唐六梓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叫唐咪咪。”魏可欣回道。
“不對,”唐宓宓立刻糾正道,“叫唐宓宓,不是咪咪的咪,是寶蓋頭下加個必要的必。Youunderstand?”
朱紅吃飯的時候聽兩個小姑娘說外國話,有點心煩意亂,吃到一半便倒了胃口,心裏想自個兒女人夜裏爬到床上有時候也要學摩登放幾個洋屁:“賣大臨摹哎,嘔,來此,嘔,賣敗筆!”那個語音聽起來就是這個感覺,搞得他每次下半身歇火,不想跟他女人過性生活。
江南連續幾天下大雨。
潘道延的父親潘新儂記得這一天是吳元厚先生約定的日子,天還沒亮他就起來了。一看,兒子潘道延早就起來了,穿好了衣服坐在門口等。女人也很早起來了,眼瞅著外麵大雨發愁……
“孩子他娘,我說今天非走不可!”潘新儂吃了一碗粥,放下碗,把筷子擱在碗上,抹了嘴巴說道,“我看不能明天走。惟亭那個吳先生,那天跟我們說好的。我算了一下,是今天走——”
“怎麼走?”潘道延的母親劉春花說,“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你看怎麼走啊?有什麼辦法。他爹,你說呢?唉,外頭一天的大雨……”
“我說你這個女人啊,跟我煩什麼呢!快點把要帶的東西拿給我——跟你說過了,走啊!你說外頭落雨,我說外頭就是落鐵,現在也是要走的!”說罷,潘新儂穿上蓑衣,叫兒子也穿了,戴上鬥笠,拿了東西,一把拉兒子出門。劉春花一怔,跟了出去,冒雨把兒子送到村口。
母親說:“到了那裏要聽先生的話。”兒子回道:“要格。”
“不要生病。”
“要格。”
“寫信回來。”
“要格!”話音一落,潘道延不顧落雨拿下鬥笠,“啪”跪下來,給母親磕了一個頭,爬起來轉身就走。走出十幾步遠,他突然回頭衝到母親身前,雙手抱住母親,渾身顫抖抽泣,嘴巴裏咕嚕咕嚕道:“我要格……”
潘新儂已經走到稍遠處,回頭一看,停住腳,齜牙咧嘴罵了一聲:“我操你個要格!”回過來催兒子趕緊走。劉春花雙手緊緊摟住兒子的肩膀,哭泣道:“阿延,你啊,什麼都不會說,隻會跟我說,要格……”說著,伸手抹去兒子臉上的淚水、雨水。
潘家父子在雨中來到吳縣惟亭,一路問詢,找到吳元厚家。這時候吳家千金小姐吳天玉正好站在門口屋簷下,兩隻小手玩耍天下雨……
吳天玉伸出雙臂擋住眼前一大一小戴鬥笠的兩個鄉下人,不準他們進門。潘道延扭頭要走,被他父親一把拉住。潘新儂對吳天玉說:“姑娘,這個門裏的老爺叫我今天把他送過來,他是我兒子。這個門裏的老爺要把他收下來,教他寫毛筆字,用毛筆在紙頭上畫畫。”吳天玉不信,硬堵在門口不讓進。阿仲正好出來叫小姐。吳天玉叫阿仲進去問她爹,這個鄉下人說的,真的假的?
樓上畫室裏,吳元厚站在畫桌邊畫畫,顧大獻正在看牆上掛的字畫。顧大獻奔六十歲,一米八幾的個子,穿一身絲綢長衫,拄手杖,說話聲音洪亮。
吳元厚有個習慣,客人來,他照畫他的畫,一邊跟你聊天。這個習慣讓顧大獻感覺有點不大舒服。顧大獻坐下來,說道:“允之,你能不能把筆放下來,咱倆坐下來吃一口茶說說話?我是專程到惟亭來看你的。”
吳元厚還是畫畫,一邊說道:“哎,你說,我邊畫邊說。”顧大獻笑道:“你這個習慣臭,什麼時候改一改。”吳元厚回道:“改不了了。臭就臭吧。”顧大獻瞟了一眼窗外,說道:“我來看你,外麵下那麼大雨,你總得有點表示吧。”吳元厚頭也不抬繼續作畫,一邊說道:“風雨留客。好啊,我今天一定寫一幅字送給顧院長。”兩人閑談,說起魏記裱畫。吳元厚揮筆作畫,一邊說當年曾想介紹一個在浙江的親戚到蘇州天賜莊來跟魏師傅學裱畫。魏知良猶豫了好幾天,最後回話,說了兩個字:不收。顧大獻說自己也介紹過兩個人跟魏一裱學徒。魏一裱也說不收,搞得自己堂堂一個院長答應過人家,結果一點麵子也沒有。吳元厚回想外麵傳聞,說朱子藏先生有一年中秋節給魏師傅送大禮,請魏師傅收朱子藏的外甥做徒弟。魏師傅一口回絕,絕對不收!氣得朱子藏把一包禮品扔到河裏,在外麵發野狠,說從今以後再也不跟這個老居來往……
阿仲走進畫室,對老爺說門外有個鄉下人帶著一個男的小孩,說是老爺一個禮拜前到鄉下去關照過的,把那個小孩送到府上。吳元厚點頭說是,叫阿仲快去把他們領進來。
這時候潘道延在吳家門外等得心急了,看著生氣了。他眼睛發紅,板著臉在門口轉來轉去;突然人一晃,一隻腳跨進吳家門檻,被吳天玉一腳頂住,踢了回去。潘新儂從鄉下帶來一些東西,其中有兩隻鵝;潘道延回頭蹲下身,解開捆綁鵝腳的繩子,讓兩隻呆鵝呼啦啦地奔進吳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