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澤眼睛朝潘道延一斜,咬住牙齒憋出一個字:“扔!”
吳元厚指著自己兒子,說:“你啊!”回頭招手,對潘道延說:“你過來,在這幅畫的空白處,就在這裏,你現在隨便寫幾個字。你隨便寫什麼,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天澤你讓開——寫吧。”
潘道延瞟了吳元厚一眼,遲疑了一會兒,便拿起筆蘸了一個飽墨,抬起頭來怒視吳天澤,一轉臉執筆寫道:
吳中山水好天下不可到來偷枇杷
落款:道延寫於吳中。
吳天澤一看,立馬伸手想撕掉那幅畫,被父親快手阻止道:“胡鬧!你畫的畫,他寫的字,怎麼可以撕呢?”
吳元厚說罷,一轉眼,看了潘道延一會兒,沉吟說道:“這幅畫我現在替你們收起來。”
收好這幅畫,吳元厚坐下來對潘道延的父母說:“我叫吳元厚。我家住在惟亭。我跟你們商量,我這麼想,我想收這個孩子做學生。”潘新儂一聽,眼睛發呆,嘴巴一張一張,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潘道延的母親低頭折紙袋,一會兒淚水滴到毛邊紙上。潘新儂怔了半天,才開口道:“這麼說,是跟師傅學徒吧?”吳元厚含笑回道:“那個意思啊,差不多。”
“學徒呢,有一口飯吃就好——”
“這個你放心!”吳元厚一個欠身,回道,“到了我家裏,孩子的吃和住,不會差的,真的。”
“這——”潘新儂對女人說,“就讓孩子去,聽這位先生的?”女人似乎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回道:“你說去,就去。”
“那,我就做主了。”
吳元厚看潘新儂點頭了,便對潘道延說道:“你呢,這會兒在旁邊也聽見了。我現在問你,你要不要到我家裏去跟我學寫字,學畫畫?”潘道延聽了,愣在那裏咬嘴唇,不說話,兩隻手使勁地搓來搓去。
“你想一想,要不要啊?想好了就回話。不要,我就走了。”
“要格。”潘道延見先生立起來要走,頭一點,回道。
“好,就這麼定了。”吳元厚頓了一下,接著摸口袋。吳天澤在一邊,上來拉拉父親衣服,眼睛忽閃忽閃問道:“爹,真的假的?”吳元厚回頭看著兒子眼睛,微笑道:“我已經說過了,真的。我說真的,就從來沒假過。”
吳元厚從口袋裏拿出幾塊大洋,一把塞到潘新儂手上,神情嚴肅說道:“給孩子弄兩件新衣服。我今天跟你說定一個日子。一個禮拜之後,你呢就把孩子送到惟亭,送到我家裏。”潘新儂一邊點頭,一邊數手裏的大洋——兩隻手有點顫抖,兩塊大洋先後掉在地上。潘新儂“喔唷”一聲,撿起兩塊大洋,抬頭道:“聽先生的。”吳元厚看時辰不早了,起身說道:“該走了。”便拱手告辭。
吳家父子前腳走出去,潘道延後腳跟了出去。等到他們走遠了,潘道延遠遠地跟著他們,一直跟到村口土墩子。
他站到土墩子上看,直到吳家父子消失在鄉間小路盡頭。
吳元厚和兒子在太湖邊東山鎮上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來吃了早飯出去繼續遊覽,寫生。下午晚些時候,吳元厚帶兒子到蘇州城裏逛舊書店,買了幾本碑帖,直接坐馬車回到惟亭。
吳天澤從馬車上跳下來,跟著父親走到家門口,在後麵拉了一下父親的衣服袖子,說:“爹,我還想在外頭玩一會兒。”
“不行,”吳元厚回頭道,“進去!到書房裏去練字畫畫!”吳天澤背著父親做鬼臉“哈”一聲,沒發出聲音,一臉恨恨的神情跟著父親屁股後頭走進門。
阿仲在園子裏頭給植物澆水,明香一邊拎水幫忙;阿仲抬頭見老爺、少爺回來,回頭吩咐明香,說:“趕緊給老爺弄一盆井水,拿毛巾,泡茶,快!”
明香應聲去了。阿仲丟下手裏的勺子,迎麵上去接過老爺手上的包,一邊朝客廳裏頭喊道:“太太,老爺少爺回來了!”
吳元厚走進客廳,吳太太從裏邊出來,幫吳元厚脫下外麵穿的衣服,一邊問道:“兒子呢?兒子人呢?”吳元厚轉身一看,眉頭一皺道:“哎,剛才還在,怎麼眼睛一眨不見了?阿仲,給我找!”阿仲應聲說“是”,正要走,一看明香端著臉盆過來,接手問道:“看見少爺沒有?”
“啊,少爺,少爺在園子裏。”明香回道。
“在園子裏就好。”吳太太一手接了阿仲遞過來的包,對吳元厚說:“他在園子裏就是在家裏頭。老爺,兒子哪裏敢出去?看你一天到晚嚴得很,你狠啊。你以為兒子跑出去玩了?你看他敢嗎?不敢。”吳元厚坐下來,瞟了夫人一眼。
“老爺,”阿仲把冷水盆擱下,將毛巾浸水,拿出來擰成半濕,雙手遞給老爺。吳元厚接過濕毛巾擦臉擦手,一麵對阿仲說道:“去把天澤給我叫來。”吳太太坐下來,問道:“明香,你剛才看見少爺在園子裏做什麼?”明香把茶碗端給老爺,一邊回太太話:“少爺在吊井水,衝涼……”